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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omnia


Insomnia:9.

  视线里的女孩脸[se]如纸苍白,嘴唇还留着话毕的微启,望着他的目光恍惚迷惘。

  黑发将她白得发光的脖颈衬得更脆弱,景淮在明寐的眼里看到了不明来路的希冀,几分水雾,震响了他还未清醒的神经。

  他的喉结随着心绪下压了几分,景淮最终将视线落在她干涩稍裂的唇瓣,盯着,眯起眼笑,“叫我什么?嗯?”

  景淮含笑的嗓音的神情也彻底叫醒了明寐混乱的癔梦,她肩膀一抖,眨眼恢复了神志。

  随之,明寐藏在头发后的耳颊也飞起了热度,她仓促偏开了眼。

  完了,丢大人。

  她一向遇事淡定,几秒钟很快调整回来,明寐重新抬头,眼神又那般冷淡防备,问:“怎么是你?”

  说着,她试探[xing]地往他身后的室内探头。

  “不能是我?”景淮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单子,了然:“原来是你约看房。”

  “你不知道?”明寐挑眉,质疑。

  景淮后退一步把路给她让出来,还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回答:“进。”

  他弯腰,从鞋柜里久违地拿出女士拖鞋,还没递给她,明寐自己从兜里掏出鞋套直接套上进了起居室。

  景淮看着她背影,最终无奈地把拖鞋放回去。

  户型是个两层的大复式,白金[se]为主[se]的装潢,大气又明亮,哪里都宽敞。楼上楼下都有卧室,卫浴也有很多,不用担心隐私。

  明寐环顾一圈,心里止不住地满意,她站在餐厅和客厅的中间这一面高大的玻璃方格墙前看,里面摆满了观赏价值极高的酒杯。

  景淮站在她身后,看她对这面酒杯墙有兴趣,主动介绍:“这是房主的,他比较喜欢这些东西。”

  明寐在餐厅里小步转着,点头:“一个月三千块,六个月起租押一付三?”

  租金便宜,也满足她需要长租的需求,很好。

  他点头,另外补充:“另一个住户用电比较多,愿意主动承担每个月电费,水费燃气平摊。”

  明寐举手挥了挥,继续转悠:“不必,我不喜欢占别人便宜。”

  可以,舍友还挺有担当,相处起来应该不难。

  景淮的视线未从她身上离开半刻,听着这话只微笑,没有反驳。

  “出租的房间是哪个?”

  “楼上,坐北朝南那间。”

  明寐望了一眼楼上,抬腿上楼梯去看房间。

  景淮慢悠悠跟在后面,随[kou]介绍:“这间房以前只有一个女生住过,人离开崇京就空出来了。”

  房间很宽敞,家具都齐全,干净整洁,又是只有女孩子住过,还有独立卫浴。

  站在卧室里的时候,明寐就已经偏向于当场定下了,简直太满意了,感觉捡到大便宜似的。

  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

  “听情况是房主在国外,就把房子的租赁权代理给你了。”明寐转身,侧目盯着他问:“我的舍友是谁?”

  之前看过那几家,租户要么就是看她眼神不单纯的男[xing]舍友,要么就是会带男友回家的女舍友,都不省心。

  景淮靠在门框边,人斜着身却依旧高大,他伸出抄在兜里的手,指向自己。

  “……”

  空间里的氛围一下就安静了。

  明寐眨了下眼,原本以为找到房子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

  明寐:“…只有你?”

  景淮微笑:“嗯,只有我。”

  明寐背过身,深吸一[kou]气,想揍人的心都有,干嘛不先问这个问题啊!

  这人也是,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他住这里?故意的?

  她回身,扯着嘴角露出几分很假的微笑。

  景淮用最温和的目光审视她的表情,问:“这房子还可以吗?”

  明寐搓了搓手环顾房间,干笑一声,“嗯,很不错。”

  景淮笑意更深:“租吗?”

  明寐摇头:“不租。”

  “……”这次换景淮猝不及防停住了,他缓慢眨动眼,密长的睫给予他含情桃花眼生动的演绎。

  他三分蹙眉,似乎有些难办:“因为我?”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女[xing]都无法在他这表情里说出任何一个“不”字,明寐看着他这副自责又帅得过分的脸止不住怄气。

  瞧瞧,瞧瞧,又开始装无辜,玩[se]|诱加道德绑架这套是吧。

  “自作多情。”明寐咽了下嗓子,语速都快了:“纯粹是我个人问题,你想什么。”

  景淮收敛方才那般表情,环胸靠近时又释放出居高临下的气场,他一步步走近,加上几分商量的语气:“其实呢,我找舍友也很久了,一直都遇不着合适的。”

  “是我看见你的租房要求恰好和我符合才给的联系方式。”

  明寐察觉时他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因为景淮个子高,她说话要仰头,抬头的瞬间差点让自己的鼻尖撞上他的脸颊,呼吸骤滞。

  他弯腰俯下身子将将与她平视,此刻正在欣赏她失措的瞬间神[se]。

  明寐一时间没说出话,因为两人离得好近,只要一开[kou],气息就会喷洒在他的脸颊上。

  她的舌尖好僵。

  冷清的卧室逐渐有了新的[se]彩和温度,在这渐稠的气氛中。

  她的眼被他深沉的目光攫禁,竟挪不开半分,着了魔般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好慢,狠话没有力道:“你,离我远点儿。”

  明寐毫无威胁力的斥话落在他耳蜗里成了柔软的画笔毛尖,唰——扫在[ru]白的画布上,就像那种声音,听得他心间展开。

  景淮没有移开身子,而是偏头,换了个角度去细摹她的神情,对他而言此刻明寐强壮淡定的样子比达·芬奇密码还要有趣。

  他的声音偏低,但是很温柔,诳惑人于无形之中:“找舍友这个事,我有点迫切。”  “所以你的个人问题,我是否有幸帮忙解决呢?”

  明寐的心跳倏地在发麻中晃动。

  他就是那千年会惑人的狐狸[jing],她现在无比确信。

  ……

  “你不租?”沈爰惊讶的嗓音从电话听筒那边传来。

  学校[cao]场里,明寐胳膊搭着看台生锈的栏杆,吹着晚风,捏着手机懒洋洋回答:“嗯,不租。”

  “你既要房主满足你长租,然后还需要一个靠谱稳定的舍友,房子不能太破地段不能太偏。”沈爰一一细数她怪异的条件,然后说:“现在就摆着一个房子符合你所有要求,你竟然不要吗?”

  “你不懂…”明寐回想起景淮那副恣意悠哉的模样,仿佛认准了她一定会和他合租,那股运筹帷幄的架势让她不爽。

  她胡挠头发,有些烦躁,再次跟沈爰强调:“合租的人是景淮,我不是也跟你提过么…”

  “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事吗?”沈爰一句话给她说愣了。

  明寐半晌没有回话,电话那边又继续说了。

  “你要舍友,又怕对方不靠谱,景淮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你了解他,人品和生活习惯都好,而且他一定不会害你。”沈爰叹了[kou]气:“我真的很费解很费解!”

  她的刘海有些长了,头发一长就软软地往两侧分,晚风稍凉,卷着惹[yang]她的发梢,连带着额头也细细麻麻。

  明寐垂下眼,习惯[xing]地将疲态和真实情绪遮盖住,她开[kou]:“…对不起啊,白让你麻烦了。”

  这话就还是打算坚持自己不租的决定。

  听筒传来沈爰的轻轻喟叹,似乎早就猜到她不会动摇,“跟我你就不要讲这些客套话啦,房子还可以再找。我只是好奇……因为你以前没有跟我细说过。”

  停顿几秒,沈爰将自己的疑惑试探问出:“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

  ……

  那一晚上,明寐睡得依旧不踏实,同样的场景反反复复地梦,像是永远没有停止键的单曲循环。

  她记得,景淮高考那年夏天是近五年来雨水最多的一年,天气预报反复播报过。

  那天雨夜瓢泼,水刀子似的雨幕把蝉鸣都浇灭。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她只能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他的眼。

  他说的那两句话,不断在她的梦里作祟,像咒语,像束缚,怎么都不饶过她。

  “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

  熬过极差的睡眠,明寐顶着很脆弱的[jing]神状态去医院赴约,医院里每个人都步履勤快,只有她慢悠悠地逛像个异类,捏着挂号单的手垂在身侧,穿一身黑飘飘[dang][dang]的惹人侧目。

  一想到前往的地方是心理科,明寐两个脚腕就犹如被铐着脚链抬动沉重,每一步都走得不情愿。

  过去多年就医遇见的那些医生对她说过的话此刻在明寐的大脑里重叠播放。

  【睡眠障碍分病理[xing]和心理[xing],我建议你们再去心理科看一下。】

  【我帮你开再多的药也只能缓解,治不到根源。】

  【你这个情况不早点做心理咨询会更严重的,不要怪我们没有提醒你。】

  走廊里,她呆愣愣地杵在原地,垂头盯着挂号单上“特需专家号”五个字,眼神发空。

  那些痛苦到麻木的过去就那么死死的黏在她每一根神经经络上,怎么甩也甩不开,像寄生虫,逐年逐月地计划将她吞噬。

  播报音回[dang]:“请特需12号患者明寐到9号诊室就诊——”

  明寐低着头,一步步发虚地往前走,捏着单子的手使不上力气,挂号单掉到了地上,她如获片刻轻松地赶紧蹲下去,放缓捡拾的动作,在毫秒之间逃避和犹豫。

  是啊,还需要问诊吗?她什么情况她自己不清楚么。

  “请特需12号患者明寐到9号诊室就诊——”

  明寐捡起单子起身,转身背对着诊室的方向快步逃。

  走出五六步,她陡然停下,细瘦的后颈在垂头时突出节骨。整个人就僵持在走廊里,任由播报重复着她的名字。

  “请特需12号患者明寐到9号诊室就诊——”

  长发遮着,隔开他人望向她的打量,明寐扯动干涩的唇瓣。

  她不治了,行吗。

  就诊播报无人问答,她背对诊室的后脊又弯下去几分,肩头几分微细抖动无人知晓,苍白的手抓捏单子,整个人脆弱得像落地的枯叶,一踩就碎。

  ……

  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明寐骤然被扑面的阳光刺得眯眼,她抬手挡住,只觉得自己好像在那闭塞的医院走廊待了三个世纪那么久。

  手指挡住太阳,光从她细弱的手指缝窜穿过来,她眉头稍动,就着光来的缝隙看见个人。

  白衬衫,黑风衣,棕[se]西裤把他的腿衬得那么长。

  他抬腕看表,却蓦然感知般回过头来。

  明寐穿过指缝与景淮的目光对撞,像在窥贪光的源头。

  窄小的“镜头”让她更能专注地看清他的每一分神情,他先是意外,然后又笑。

  这已经是短短几天内,他们第三次在外遇见了,是巧合吗?不巧吧。

  明寐缓缓放下手,饶有兴致,歪头,吊儿郎当的:“哟,你什么毛病啊。”

  医院这样的地方随处贴着“保持安静”,却没有一秒钟是安宁的。

  人心惶惶,在希望和绝望,紧张和松弛中瞬间切换。

  而站在光下的景淮,却充斥一身于此地格格不入的松懈,像苍白镜头下唯一的[se]彩。

  景淮温柔的目光能包容一切。

  没理说清,他光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降解了明寐浑身的不安,她自己都没察觉。

  两人身侧不断有路人擦过。

  景淮将手抄进西裤的兜里,答非所问,笑意散漫:“早安。”

  他只是说,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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