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赫连明月的心思，云青姣也不知道，连这个跟了她无数年的妇人也不知道。

  她用一道厚厚的茧，将自己的心思包裹了起来。

  妇人只是知道教主在等着初三，孟府的人来给她拜年。

  只有那个时候，赫连明月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一改往日里的冰霜容颜。

  沉默少许后，妇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教主想了这么久，不妨等开春之后，去东海看看？那里不欢喜凡人，可不代表教主……”

  叹了一哗啦啦，赫连明月挥挥手道：“等开春之后，再说吧。”

  妇人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赫连明月淡淡一笑，静静地说道：“等圣女能承当大任，我也要去寻找自己的机缘，不能一直困守在这皇城之中了……”

  这个时候，她的眼前浮现在老人公羊博在山林中的情形。

  她可不想再过十年，二十年自己变成老人这副模样，她要寻找更高的机缘，突破这一方世界的限制。

  只不过，东西南北，连极北那种苦寒之地，她都去了无数回，却始终找不到能让她破境的机缘。

  如此一来，正如妇人说的那样，她只剩下东海还没去过了。

  妇人闻言心头一凛，隐约感受到了些什么，却也不再多言。

  在她看来，大不了赫连明月到哪里，她跟着就是了，这圣教的事情，她可不关心。

  就像她不关心谁做了圣女一样。

  “说实话，我已经看厌了这方世界……”

  赫连明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能飞升，我们最终都会老死在这一方世界，我不想死在这里。”

  ……

  远在芙蓉镇的李修元不知道赫连明月在惦记着他。

  山林中匆匆一别，原本以为会在芙蓉镇上重逢，这样他也能将那异兽所化的玉佩还给她，了结一个因果。

  却因为他在客栈中沉睡了几天，跟两个女人擦身错过。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的夜里，山上也没有发生什么让人值得纪念的事情，只是身为师傅和先生的他，为三人弹奏了一曲《花好月圆》。

  双手抚琴的李修元，一曲祈愿，让芙蓉镇上的风雪停了下来，露出了一道弯弯的上弦月。

  花椒也很是欢喜，刚刚破境不久的她，在扶老人上山的时候，看到了先生的神迹。

  而西门梦蝶却跟她说，估计师傅在大殿里跟师弟念经，根本没有看到天空中的一幕。

  听得花椒忍不住向往，有一天跟着先生离开这一方世界，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这一夜，西门梦蝶告诉他花椒一个让她无比震撼的秘密。

  却是西门梦蝶告诉他，自己的师傅有很多朋友，包括她的爹娘想要跟着一起踏上天路，都被师傅拒绝了。

  直到这时，花椒才知道先生能收下自己，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初一的早上，老天怜悯要上山见佛的村民，露出了半抹冬日暖阳。

  整个芙蓉镇阴霾了一个冬季，一下子沐浴在金光中，显得格外喜庆，更有好玩的孩子早早就出门，嚷嚷着要上山去玩。

  吃过早饭，李修元便让花椒跟小蝶儿下山，守在山下劝说坚持要上山来的老人。

  巳时，老人公羊博也来到了山下。

  看着几个老头老太太劝说道：“几过天，这里就在修建石阶，今天就不要上山了，雪还在呢。”

  在老人和花椒再三劝说之下，让一帮老人暂时打消了上山的念头。

  说是等着开春后，等这上山的石阶修好了，再来。

  毕竟山路上还有厚厚的积雪，老人也不想给自家的孩子增加麻烦。

  倒是一帮年富力强的男女，背着自己的孩子，一路往山上而去，就是要看看新修的寺院，看看庙里的神仙。

  就在公羊博准备上山的时候，昨日来过的孟老头带着老伴又来了。

  公羊博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让两位老人上山，说是等一个月后，这路修好了再说。

  孟老头拉着公羊博和花椒的手，喃喃说道：“我跟你们说，山上的菩萨显灵了，我跟老伴的腿痛了几十年……”

  “我老伴还有腰痛，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可自从昨天从山上的寺院回来之后，今天醒来，腰腿都不痛了……”

  两人老人非得上山去跟菩萨磕头，西门梦蝶嘻嘻一笑：“没事，我回去跟师傅说，让他替你们多念一卷佛经就是了。”

  花椒也是一样，跟着劝了两位老人半晌，才又花了些时间，将两位老人送回了家中。

  这一日，李修元为上山见佛的村民念了半卷《华法经》。

  等老公羊博和花椒三人上得山来，已近午时。

  老人跟着两个少女，将之前定做的素饼发给大家食用。

  老人微笑着说道：“大家慢慢吃，不够我再定一些，初一到十五，来寺里都有吃的。”

  西门梦蝶则是嘻嘻笑道：“没错，初一到十五，师傅都会给大家念经，除了老人孩子，大家都可以上来玩哦。”

  也就是这天午时，李修元跟老人公羊博说起了要新塑几尊佛像的事情。

  老人想了想回道：“这事得去万坪镇请工匠来寺中做，芙蓉镇没有这样的匠人。”

  李修元点了点头，回道：“那就请他们来寺中吧，正好过几天工匠们也要开工了。”

  “要不，先修上山的石阶？”老人问道。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村民们想要上山见佛，自然要先修路了。”

  初二到初四，每天都有村民上山来听李修元念经，为大家说法，老人每天都要让镇上的村民做上一些素饼送到寺里。

  初五，一帮工匠们坐不住了。

  纷纷来了寺里，在老人公羊博的安排下，开始挖上山的冻土。

  好在立春在即，这冻了一个冬季的土地，一天比一天容易挖开，倒是省了工匠们不少事。

  镇上的村民眼见山上的少年真的开始修路，上山的人也渐渐少了一些，大家都不想给自家的亲人找麻烦。

  毕竟那些工匠大多数都是镇上的匠人，谁家没有几个亲戚？

  于是大家都盼着这上山的石阶早日修好，以后大家茶余饭后，终于多了一个去处。

  山上的李修元却盼着老人从万坪请的工匠早些来寺里，这样他就可以开始为地藏，以及那紫竹林中遇到的菩萨塑一具金身。

  塑造几座罗汉陪在三世诸佛的两旁，如此，寺里的大殿虽小，却也有了诸佛，诸菩萨的世界了。

  从初一开始，他每天下午都要花上一个时辰的功夫，在鼓楼的一楼，四周的铁木壁上，雕刻《地藏经》。

  楼上的暮鼓晨钟，也得请老人从万坪镇请回来。

  等到以后有僧人在此修行，就得按照早晚课的规矩，敲响这里的晨钟了。

  从初一到十五，每天晚上吃完饭，西门梦蝶洗漱一番之后，李修元都要找她聊一会天。

  连着花椒和乌鸦也陪在一旁，只是想听听先生如何教诲师姐修行。

  让两人想不到的是，李修元每天只是问西门梦蝶有没有帮助上山来的村民，有没有照顾那些到处贪玩的孩子。

  谁家的孩子在山间摔跤了，有没有出血，有没有伤到。

  若是伤到，西门梦蝶有没有替孩子们包扎伤口，唤回他们的父母带着孩子离开。

  等等琐事，师傅问得仔细，西门梦蝶回答得也很清楚。

  倒是乌鸦和花椒听得一头雾水，甚至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也算是修行？”

  李修元微笑着回道：“你若日久生厌，便算不上修行，我要小蝶儿在山上的寺院里看见众生，然后从众人的身上再想想自己。”

  西门梦蝶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道：“小蝶儿陪了他们两天，真的好累，要是师傅不在寺里，我肯定早就跑掉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在小姑娘看来，这可比她当初在府城跟着外婆修行的时候，辛苦多了。

  再怎么说，她在府城可是小公主，哪里用得着送人上山下山？

  花椒叹了一口气：“还好这山不高，否则只怕师姐和我真的坚持不下去哦。”

  李修元点了点头，指着大殿的方向，认真地说道：“你们现在做的不是人间的事，而是在替菩萨做事，明白吗？”

  西门梦蝶想了想回道：“等到开春后，小蝶儿要跟师妹出去玩玩，师傅你要不要一起？”

  花椒知道师姐说的外面，指的是芙蓉镇以外，更大的城镇。

  当下嘻嘻一笑：“这得先生同意，到时候让乌鸦师兄也一起去玩玩。”

  乌鸦拍了拍翅膀，笑道：“乌鸦想出去玩了，我要买牛肉干回来吃。”

  这玩意芙蓉镇上没有，打从当年李修元买给它之后，乌鸦就喜欢上吃这样的零食了。

  李修元笑了笑：“那就初十吧，趁着年没过完，花椒你带着她俩出去走走，我跟前辈守在寺里就好。”

  西门梦蝶呵呵笑道：“小蝶儿给师傅也买几件新衣裳回来。”

  ……

  初十，是一个好天气。

  花椒买了足够的柴米油盐，以及吃的东西堆在寺中，生怕饿坏了先生。

  然后带着乌鸦和西门梦蝶，租了一辆马车，往靠近天水的东方郡而去，路上经过牛路镇，跟几个小村落。

  再往东就是赵虎曾经去过的天水了，这样的行程倒是西门梦蝶喜欢的。

  三人可以先乘船往下，一直到天水，再从天水去东方郡，回来的时候再路过牛路镇，也算是转了一大圈了。

  寺里有老人公羊博陪着李修元，西门梦蝶也不怕先生会遇到什么危险。

  倒是李修元反复告诫花椒和西门梦蝶还有乌鸦，出门不许惹事，便是遇到事情也先回芙蓉镇，跟上回一样。

  留得小命回来，不丢人。

  正月十一，清晨起床之后，李修元听着工匠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身边少了小蝶儿的嚷嚷，少了乌鸦的吵闹，顿时感觉到清冷了不少。

  好在山下依旧会有村民来寺里见佛，倒是给李修元找了一些事情来做。

  照例是老人为上山来见佛的村民们发放素饼，李修元念经给诸佛，给来人和一帮工匠们听。

  从初五到今日，上山的石阶已经铺了快要一半，一帮工匠们说，争取过了十五就把这条一百多级石阶修好。

  李修元有感于工匠们的勤劳，而一帮匠人于有感于李修元的慈悲。

  毕竟他们一来挣了钱，二来也为家人以后多了一个去处，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就在老人公羊博以为日子就这样的时候。

  却不知，在孟府过完蛰伏了半个冬天的端木青云，已经带着一队禁军，离开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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