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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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夏末出兵,信平君不能挡。”
“大军至,阿齐将归。”
公子路助公子齐出逃,被信平君痛恨,和母亲一同被囚困在宫内,更遭受髌刑,再也无法站立行走。
信平君犹不解恨,命人打断他的右臂,多[ri]不许用药,使伤[kou]恶化,散发出一股腐败的味道。
遭遇百般折磨,非钢铁之躯难以承受。公子路却宁死不屈,自始至终没有低头。
信平君拿他无法,仍未取走他的[xing]命,不过是想以他为傀儡,堵住悠悠众[kou]。待到时机成[shu],上京册封送到颍州,公子路就会伤重不愈,死得悄无声息。
“扶我起来。”公子路饱受伤痛折磨,变得形销骨立,身体瘦弱不堪。他的声音极低,耳朵凑到嘴边才能听清。
小奴回头看一眼房门,确定没有被人发现,才小心搀扶起公子路,用肩膀撑着他靠向床头。
“撕开。”公子路的左手还能活动,只是动作缓慢。他指了指衣摆,示意小奴取下一条。
“公子,用我的。”小奴扯开上衣,翻出里衣下摆,作势要撕开。
公子路摇摇头,虚弱道:“听命。”
几个简单的动作,他的额头就冒出冷汗。体力不支,脸[se]变得苍白,气咽声丝。
小奴忧心万分,不敢再自作主张,遵照公子路的要求从长袍下摆扯下一块,上面还染着血痕。
“铺开。”
“诺。”
公子路一句话,小奴一个动作。
布料摊开在腿上,公子路咬破手指,以指尖在布料上书写。
除了亲近之人,少有人知晓他能双手运笔,且左手更加灵活。信平君以为毁了他的右臂,他就会变成废人,实则大错特错。
鲜红的字迹缓慢成形,中途颜[se]变浅。公子路再次咬破手指,刺痛感袭来,他始终面不改[se]。
小奴守在一旁,满脸担忧,却不敢出声打扰。
公子路坚持写完两行字,末尾手指颤抖,字形变得潦[cao],还有血迹滴落,愈显触目惊心。
“收起来,送于我母。”公子路声音不稳,冷汗冒得更急,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昏厥的前兆。
他用力咬住嘴唇,直至尝到血腥味。
趁意识还算清醒,他加快语速,力图将事情[jiao]代清楚:“告知我母,花氏想存,依此行。否则家破人亡。”
最后一个字落地,公子路再也坚持不住,滑倒在榻上,全身犹如水洗。
一声钝响传出,立刻引来门外宫奴的注意。
房门吱嘎一声推开,小奴来不及逃离,抓着布条滚进榻下,身体紧贴内侧墙壁,屏住了呼吸。
从他的视角看去,房门开启,光线闯入室内。
两名宫奴前后跨过门槛,一人上前查看,另一人留在原地,貌似不想靠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奴捂住嘴,心如擂鼓。
宫奴站定在榻前
,声音沙哑,如同砂石互相摩擦:“公子,恕奴冒犯。”
话音落下,宫奴在榻前弯腰,听声响似在移动公子路,让他能躺得安稳些。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速度难免有些慢。
另一人等得不耐烦,捂着鼻子抱怨道:“快些,这里味道太难闻。”
他故意蔑视公子路,态度轻慢,明显有羞辱之意。
“落地凤凰,早无翻身之[ri],何必伺候得这般[jing]心。”
昔[ri]高高在上的诸侯公子,如今沦落成一个废人,任由他嘲讽辱骂,使他获取一种扭曲的快意。
榻前的宫奴没有理他,扶着公子路躺好,掀起薄被盖到他身上。视线扫过缺失一块的衣摆,没有任何停顿,若无其事移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
另一人仍在喋喋不休,宫奴被吵得心烦,不禁怒意横生。他猛地转过身,沉声道:“够了!”
“你说什么?”突然遭到呵斥,抱怨的宫奴反应不及,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说够了。”榻前的宫奴忿然作[se],怒视对面之人,斥责道,“若我没记错,你前曾犯下大过,是公子网开一面才能留下[xing]命。如今公子落难,你不能感恩图报,反而落井下石,简直禽兽不如!”
“你?!”
“我如何?”榻前宫奴敢怒敢言,向前迈出两步,高大的身形罩下[yin]影,吓得对方连连后退。
“你、你有歹意,我必上报信平君!”对面的宫奴脸[se]发白,[se]厉内荏道。
“去啊,区区宫奴还想见信平君?别让人笑话。”高大的宫奴[kou]出讥讽,使对方面红耳赤。
蜀侯宫内人尽皆知,信平君视人命如[cao]芥。在他眼中,奴仆同豕犬无异,根本不配称为人。
宫奴的地位还不及侍人,真有胆子找上去,不等说明实情就会被拖下去杖毙。
两人说话时,有几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对着矮小的宫奴指指点点。
身陷嘲讽之中,宫奴的脸[se]愈发难看,只能留下一句狠话,逃也似地冲出室内。
“堂,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堂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矮小的宫奴神情晦暗,脚下走得更急。不料想在门前被绊倒。没等他爬起身,双臂忽然被反扭,嘴也被捂住。
堂走出房门,对上他惊恐的目光,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宫内哪天不死人,何况是不起眼的奴隶。”
“呜呜!”宫奴奋力挣扎,怎奈无济于事。
不知是谁脱下外衣,兜头盖脸裹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勒死,丢进水里,利落些。”
“放心吧。”
宫奴们很有默契,几句话的功夫,矮小的宫奴就被勒毙,尸体被扛起来,很快消失在廊檐之下。
堂转过身,光从背后落下,暗影覆上脸庞,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公子路侧过头,注意力在他身上短暂停留,旋即收回视线,过程中一言不发。
堂同样没有作声,面向殿内匍匐叩首。起身后看一眼床榻下方,亲手合拢房门。
一声轻响,室内重归昏暗。
小奴从榻下爬出来,第一时间看向公子路。见他并无不妥,小心道:“公子,那些宫奴……”
“你无需理会,去送信。”公子路打断他的话。
“诺。”小奴顿时一凛,不敢再多言。转身快步行至窗前,见守殿的宫奴都在远处,且都背过身,双手一撑翻出窗外,身影消失在廊下。
他离开不久,宫奴们各自归位。
堂站在殿门右侧,垂手低头,样子毫不起眼,同先前的狠绝判若两人。
偏殿内,公子路仰躺在榻上,一道光透过窗缝[she]入室内,恰好落在他的眼前。
“阿齐,万幸你能平安。”
年少时,幼弟被送去上京,他万般不舍却无能为力。
这一次,他总算护住了他。
“信平君!”
公子路攥紧左手,指尖压入掌心。指腹的伤[kou]崩裂,血线溢出指缝。
酷刑,折磨,仇恨。
一桩桩,一件件,他牢记在心,时刻不忘。
大仇终是要报,必令其千百倍偿还!
殿外忽起风声,呼啸卷过廊下,压向窗前。窗扇同时关闭,隔绝房间内外。
光线迅速后撤,仅在窗下残留模糊的光影。
公子路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
他要设法积攒体力。
如他所料不差,血书送到母亲手中,花氏定能很快得知。只要对方不是昏了头,尚有一分清醒,就知晓该如何做。
“要么生,要么死。”
身为蜀国大氏族,坐视国君遇害,嫡公子被迫离国,族女困在宫内,始终无所作为。
想要明哲保身,亦或是坐收渔翁之利?
简直是痴心妄想!
正午时分,蜀国都城忽起大风。
狂风席卷城内建筑,道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路旁房屋的门窗被[dang]开,发出阵阵声响。
风刮过不久,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阳光普照,天空碧蓝,雨水湍急如银河倒泻,组成一幕奇景。
“晴空落雨,许久不曾见。”
城民们忙着躲雨,纷纷避至路边屋下。
唯有一名老人逆人流而行,单手拄拐停在道路中央,全身被雨水湿透,站定后一动不动。
他是蜀国的巫。
信平君弑君篡权,妄图窃取国祚。获得上京册封是其一,要想大权在握,还需蜀国的十二名巫集体认可。
时至今[ri],无一名巫为他所用。
二人自戕,六人身陷囹圄,余下二人德高望重,他不敢再轻动,否则必遭反噬。
暴雨中,一名巫站在街心,另有两人出现在街头和街尾。
二人放平拐杖,手持皮鼓和骨铃,赤足踏着重步,跳出一支奇特的巫舞。
“祭!”
“咒!”
他们在雨中跳跃(),大声祈求天地鬼神(),却非祝祷,而是一场诅咒。
诅咒信平君灭亡,以最惨烈的方式消失在天地间,不被鬼神所容,终将死无葬身之地!
“以我为祭!”
二人聚到一处,同时手握骨刀,反手划过脖颈。
鲜血喷涌,混合雨水染红脚下大地。
城民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集体陷入恐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巡城甲士姗姗来迟,见二人倒在地上,从路人[kou]中得知事情经过,无不头皮发麻。
“速报宫内!”
一[bo]未平,一[bo]又起。
信平君和氏族尚未就晋侯出兵商议出对策,忽听侍人来报,二名巫在城内自戕,死前疑在诅咒。
氏族们陷入惊悸,彼此相顾失[se]。
信平君火冒二丈,猛一拍桌案就要暴起。心[kou]骤然刺痛,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猝不及防向前栽倒,双眼紧闭人事不知。
“使君!”
氏族们发出惊呼,连忙冲上前,大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巫的血流入大地,宫内迟迟未下旨意,颍州城内流言四起,变得人心惶惶。
雨水停歇,天空依旧碧蓝,城中却罩上一层[yin]霾。
晋国都城肃州,此时则是艳阳高照,人声鼎沸。
君驾归来,城池内外百姓夹道,都在翘首以盼。
暖风袭过平原,带来苍凉的号角声。
地平线处涌动沙尘,一杆接一杆图腾旗闯入眼帘。
玄[se]旗面,金绣玄鸟,阳光照耀下浮动光辉,绚烂夺目。
旗下驰出百余骑,在行进间分成两列,拱卫国君的战车。
玄车出现的一瞬间,人群如滚水沸腾,激动的情绪蔓延开,山呼声此起彼伏。
“贺君上!”
林珩按剑立于车头,衮服冕冠,气势更胜往昔。
公子原没有乘车,而是同智陵费廉一般骑马,摆正臣子身份。
大军排成长龙,步伐整齐,大地为之震颤。
另有一支长队缀在步甲身后,由军仆看守,全部是在北荒之地俘获的犬戎。
看到这支队伍,人群短暂寂静。
[ri]前城内张贴告示,言明犬戎也能计做战功。想到家中子弟,众人心生喜悦,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君上武威!”
声音汇聚到一起,响彻云霄,震耳[yu]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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