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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上,曹伯及长沂君求见。()”

  “,()”

  “没有仪仗,也无护卫?”林珩认真叠起绢布,一角递至灯前。看着绢被点燃,蹿起一道焰光,眸底浮现一抹暗[se]。

  “回君上,其行[se]匆匆,貌有仓惶,状似在奔逃。”马塘如实道。

  营地就在身后,国君却要逃命,任谁看来都会觉得荒谬。

  然而现实就是这般匪夷所思。

  营地内充斥国太夫人耳目,氏族多存有异心,无一忠君。于兄弟俩而言,国君大帐无异于龙潭虎[xue]。

  夜奔晋侯大营,向林珩求助是唯一的生路。

  成则逃出生天,有机会夺回权柄;败则失去所有,国祚陨灭,自己也会命丧黄泉。

  曹伯抱定必死之心,一度陷入绝望。突然绝处逢生,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甘愿冒险。

  长沂君与他一般无二。

  鉴于曹伯的遭遇,两人撇下护卫,身边只有几名忠奴,以免被人钻空子,使出逃计划功亏一篑。

  兄弟俩如惊弓之鸟,除了相伴多年的忠仆,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马车抵达晋侯大营,立即被守卫拦截。

  车门推开,火光照亮两人的面孔,获悉他们的来意,甲士不敢专断,立刻禀报营内。

  为防有诈,马塘亲至营前,看清两人的模样,听他们简单说明来意,心中吃惊不小。

  “长沂君言有要事,故来求见君上。”

  听完马塘转述,林珩没有出声,沉默看着绢布化为灰烬。

  掌心拂开落在桌上的碎屑,指腹捻了捻,摩挲着残余的热度,思量曹国可能的变故,发出一声轻笑。

  “连夜过营怕是被[bi]至绝境。既如此,寡人理当见上一面。”他抬眸看向马塘,一缕黑发滑过肩头,覆上衣领的花纹。发丝散落,恰好遮住玄鸟的单目,“请曹伯和长沂君至大帐。”

  “遵旨。”马塘领命,弯腰行礼后退出大帐。

  马桂留在帐内,从炉上执起铜壶,向盏中注入热水。又从架上取来蜜罐,打开后舀出一勺,冲入冒着热气的盏中。

  盏中泛起浅[se],似流动的琥珀。

  不多时,一股香甜的气息萦绕鼻端,缓慢在帐中飘散。

  林珩触碰杯盏,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凝视映在帐上的暗影,微微有些出神,神情若有所思。

  马桂垂手恭立,始终不言不语,好似木雕泥塑,存在感微乎其微。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帐外传来脚步声。

  声音在帐前停住,帐帘随即被掀起,曹伯和长沂君走入大帐。

  打眼一看,两人衣冠整齐,显然提前整理过。神情紧绷,额角沁出汗珠,能看出心中不安。

  “参见君侯。

  ()  ”

  曹伯叠手执臣礼,躬身至地。长沂君站在他身后,伏地稽首,姿态恭敬无比。

  审视两人行事,把握他们的情绪,林珩挑了下眉,笑着起身绕过桌案,弯腰扶起曹伯,并唤长沂君起身。态度温和有礼,同之前的冷峻判若两人。

  “请起,坐。”

  “谢君侯。”

  寒暄两句,三人分宾主落座。

  帐内没有婢女,马桂为两人奉上茶汤。迥异于林珩面前的甜汤,茶汤的滋味有些苦,由于加入姜,还有一丝辣味,更能提神醒脑。

  两座大营相隔不远,奈何兄弟俩神经紧绷,一路飞驰赶来,难免[kou]干舌燥。

  茶汤摆至面前,温度正好入[kou],两人没有故作客气,各自端起来饮下半盏,缓解喉咙干涩。

  “深夜过营求见,请君侯莫怪。”曹伯放下茶盏,第一句话就是向林珩表达歉意。此时的他目光清明,气质稳重,眼下挂着青黑却不见半点颓废,和初见时截然不同。

  “无妨。”林珩压下心中诧异,重新打量曹伯,心中有所猜测。又扫一眼坐在他下首的长沂君,开门见山道,“两位深夜造访,不知是何要事?”

  曹伯和长沂君早有商量,闻言同时站起身,一起大礼稽首,泣声道:“君侯救命!”

  两人高矮不同,胖瘦有别,表情动作却是整齐划一,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印。从起身、行礼到嚎啕大哭,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片刻停顿,更无丝毫迟疑。

  这一幕出人预料,林珩也不免愣了一下。

  他猜出两人有事相求,不承想他们当面嚎啕。这般舍弃颜面,俨然是破釜沉舟。

  曹国形势竟至如此地步?

  “君伯不必如此。”林珩向马桂示意,后者立即上前搀扶起两人。

  曹伯和长沂君还想坚持一下,怎奈马桂力量惊人,硬是将他们拉起来按回到座位上。

  既然哭不下去,兄弟俩马上改变策略,利落抹去脸上的泪水。

  “触怒君侯实非我所愿,乃是受人[bi]迫不得不为。我对君侯无半分不敬,更无不满,还请君侯明鉴!”

  长沂君擅长审时度势,曹伯的眼光同样不弱。

  难在两人腹背受敌,既要对外周旋,又要提防国内暗箭。

  三番五次遭遇险境,又遇上京和楚国威胁,曹伯这才心灰意冷,想拖着国太夫人一起死,和满朝氏族同归于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长沂君一言点醒了他。

  为求晋侯相助,他拿出所有诚意,只为能抓住这根救命稻[cao]。

  “受人[bi]迫?”林珩放下汤匙,匙柄磕碰杯盏边缘,发出一声轻响。

  “天地鬼神为证,我绝无半句虚言。”曹伯组织过语言,从国内开始讲起,包括楚国来人,天子密诏,国太夫人和氏族的态度,巨细靡遗,不遗漏任何细节。

  见林珩听得认真,他更从袖中取出一张绢,亲自递至林珩面前。

  绢的边缘很不整齐,应

  是从衣摆扯下。一面写有字迹,竟是楚人带至曹国的天子密诏。

  诏书内容一模一样,结尾处却没有印章,应是誊抄而非原件。

  “密诏在国内,我无法带出。然我记忆尚佳,看过之后牢记脑中,保证一字不错。”曹伯记忆过人,称得上过目不忘。但他自幼就学会藏拙,除了长沂君,无人知晓他有这份本领。

  楚使抵达曹国后,先见国太夫人,后见曹伯。密诏传递两人,其后被国太夫人收起。

  正因这份天子密诏,加上楚使的威胁,朝中氏族都倒向国太夫人。曾支持曹伯的几家也陆续倒戈,使他在前朝孤立无援,走投无路,彻底沦为一具傀儡。

  来至丰地后,他出入被严密监视,干脆自暴自弃,终[ri]在大帐内寻欢作乐,做足昏君姿态。

  林珩抵达前,许伯主动上门,提出要试探一番。曹伯能看出他所图不小,然已抱定死志,没有深思,不假思索当场答应。

  今[ri]回头再看,许伯行事委实古怪。

  他要拖着所有人去死,自是毫无顾忌。

  许伯又是为何?

  据他所知,许国虽小,国却富裕,宗室氏族也无争端,许伯没必要惹怒晋国,完全是多此一举。

  曹伯想不通,不妨碍他将事情全盘托出,竹筒倒豆子一般。

  “上京,楚国。”林珩一心二用,一边浏览绢上内容,一边听曹伯讲述。思量许伯时,脑海中呈现出一幅舆图。

  北荒之地。

  楚煜握有详细舆图,他记忆极深。

  北荒之地贯穿多国,北接荒漠,如一根钉子楔入西境。若他没有记错,许国边境同北荒之地接壤,也同戎人杂居的荒漠相距不远。

  放下手中的绢,林珩陷入沉思。

  在上京时,他遍览史书,对西境诸侯多有了解。许国地狭人少,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借助地利,许国商业发达,尤其是马市,在西境诸国间数一数二。

  直至晋国设立商坊,许国的马市规模逐渐缩小,却也远胜别国。

  “许国。”林珩拨动汤匙,指尖擦过匙柄上的花纹,“许国初分封,曾与羌部联姻,国内半数狄人杂居,并有小部戎人。”

  “确是如此。”曹伯也想起来,补充道,“许国一度强盛,平王时国力最强,曾迎上京贵族女。”

  林珩停下动作,联系诸多线索,对许伯的目的有所猜测。

  或为北荒之地,或为贸易,也或许是纯粹的愚蠢。无论哪一种,背后绝对有上京推动。

  跳梁小丑也需及早处置。

  不能正面起刀兵,也要见一次血,上京才会有所收敛。

  主意既定,林珩合拢绢布,看向下首的曹伯,重提之前话题:“君伯方才言,求寡人救命?”

  “先君继妻联合氏族[yu]窃国。求君侯施以援手,我定唯君侯马首是瞻!”曹伯抓住时机,当场立下誓言。

  对于国太夫人,曹伯恨得咬牙切齿,不愿尊称,直接言“先君继

  妻”

  。

  “[kou]说无凭,可有证据?”

  林珩问道。

  “不怕君侯见笑,营中上下皆为其耳目,我身边无一可用之人。凡营内氏族,手中必有密令,夺之即为证据。”曹伯自行揭短,没有任何犹豫。他之前连命都不要,还怕什么丢失颜面。

  沉吟片刻,林珩采纳曹伯所言,但无需急在一时。

  “五[ri]后会盟,定盟后动手。”

  “谢君侯!”

  “不急,还有一事。”林珩点点桌面,指尖压住曹伯誊抄的密诏,“曹有背盟行径,寡人不得不防。”

  这番话极为直白,曹伯和长沂君面露尴尬,硬着头皮道:“君侯有何要求,我等必竭尽所能。”

  “很简单。”林珩贴近桌沿,袖摆垂落身侧,衣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袖[kou]的刺绣浮现金辉,异常耀眼,“君伯下旨国内,命出兵击许。”

  “击许?”

  “不错。”林珩颔首,微笑道,“寡人乃天子亲封侯伯,许伯对寡人不敬,即对上京不满。其包藏祸心,[yu]坏会盟,扰乱西境。今岁多雨,有天灾之兆,犬戎蠢蠢[yu]动,随时将要祸起。一旦会盟不成西境生乱,则犬戎有机可乘。许伯之过甚大,不可不惩。”

  “君侯,曹国军队未必听调。”曹伯苦笑一声。

  “不听调,视为逆。寡人代天子出征伐,出兵讨逆顺理成章。”林珩语气平和,好似闲话家常。一字一句却浸染血腥,令人不寒而栗。

  曹伯和长沂君对视一眼,压下胸中激[dang],异[kou]同声道:“遵君侯旨意,惟命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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