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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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地,岭州城。
夜半三更,一骑快马飞驰而过。骑士踏月而行,直奔昔[ri]的郑国都城。
城墙上火光通明,城门[ri]夜不闭,运送木材石料的队伍排成长龙。
“车在左,人行右,马、驴、骡牵好,生乱问罪!”
几名主事一字排开,身边跟随强壮的奴仆,脚下堆放半人高的藤筐。筐内塞满大大小小的木片,有的十分陈旧,痕迹斑驳,有的还带着新鲜的木香。木片上大多写着字,少数是以图形代替,用作入城的凭证。
夜[se]下,城内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尤其是最先修复竣工的东城和西城,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
“让开,让一让!”
一驾马车飞驰而来,拉车的驽马异常暴躁,撒开四蹄横冲直撞,沿途撞翻了不少摊位,差一点还伤到行人。
驽马一路狂奔,车夫压根控制不住,只能拼命拉住缰绳,拔高嗓门驱散行人。
数次险象环生,车夫嗓子喊哑,急得满头大汗。
“快让开!”
道路尽头是一排新起的建筑,二十多个匠人围在一起,还有几十名壮硕的村人。他们手持木牌,等着从主事手中领取工钱。
马车冲来时,匠人们正弯腰扛起粟米,为沉甸甸的重量喜笑颜开。
“几天的活竟能换半月[kou]粮!”
“我换布。”
“城西有盐,我要领钱去买。”
匠人们正在说话,耳边就传来呼喊声。
几人来不及转身,马车已冲至身后,眨眼就要撞飞一名匠人。
“危险!”
“快闪开!”
惊呼声此起彼伏,建筑周围的人群极力避让。
有相[shu]之人意图拽开匠人,奈何人群拥挤如水流相逆,别说是救人,不小心跌倒就会遭遇踩踏,连自身都难保。
千钧一发之际,两名男子越众而出,一人握拳砸向驽马,奋力扳住马头;另一人趁机推开吓傻的匠人。
砰!
一声钝响,马颈被拳头击中,拳印处能看到凹陷,足见力量惊人。
驽马受到重创,无法继续前冲,四腿弯曲轰然倒地,[kou]鼻涌出血[se]的沫子。
“我的马!”见驽马伤重倒地,车夫脸[se]大变,顾不得身上的擦伤,扑向马身一阵呼天抢地。
危机解除,人群摆脱混乱。
众人惊魂未定,看着倒地的驽马和翻倒的马车心有余悸。匠人更是双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后知后觉冒出一身冷汗,半天站不起身。
车夫嚎啕不停,甚至有要拦马两人赔偿之意。
“闹市纵马险些伤了人,竟然还敢叫嚣,押他去县衙!”
受惊之人愤愤不平,纷纷叫嚷将车夫抓起来送去县衙问罪。
见势不妙,车夫连忙收起讹钱的心思,再也顾不得嚎啕,爬起身向周围说好话,一圈圈拱手弯腰:“我有过,我愿
赔罪,莫去县衙。”
壬章赴任之初,就在城内颁布严令,实行严刑峻法。
随着屠刀一次又一次举起,众人见识到县令的铁腕,岭州城从混乱无序变得井井有条,窃贼盗匪绝迹,城内风气焕然一新。
壬章的执政能力超凡绝[lun],严酷手段也令人望而生畏。
想到城内的严法,车夫哪里还敢动歪心思,连连向众人赔罪,主动向找来的摊主赔偿损失。
不过眨眼时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变得干瘪,让他[rou]疼不已。
事情顺利解决,人群陆续散去。车夫找来城内的商,商量卖掉驽马,挽回一些损失。
“真是倒了大霉。”看着商人称量算钱,车夫站在一旁唉声叹气。
商人同他是老相识,深谙他的秉[xing],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开[kou]道:“得了,别装模作样。你这马生得矮壮,没有钉马掌,不像是经过驯养,九成是从戎人手里换来。野马敢用来拉车,真是胆大包天。你该庆幸没伤人,不然等着进牢房挨鞭子吧。”
当面被揭穿老底,车夫不再装可怜,讪笑两声,走近商人说道:“瞧你说的,我可是赔了不少。”
“戎人的马不值钱,你占了大便宜。”商人哼了一声,指挥仆人继续称马,眼见马半死不活,皱眉道,“没有今[ri]这遭,驯养十天半月,价定然高。”
车夫不说话,心中很是后悔。
奈何事成定局,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按照商人出价[jiao]易。认真盘算一下,减去赔出的钱,竟也没有损失多少,反而小赚一笔。
“难怪都说和戎人市马能发财。”掂了掂钱袋,车夫感慨道。
“确实能发财,不过风险也大。零星买卖全靠运气,大量市马要去荒漠,丢命的不在少数。许多豪商都是有去无回。”商人一边说,一边命人将马抬上车。
“赚钱也得有命花。”车夫缩了缩脖子,打消萌生的贪念。想起拦截驽马的两人,对比他们的发髻和衣履,暗暗琢磨两人身份,自言自语道,“八成是晋人,还有可能是甲士,方才真是昏了头。”
商人奇怪地瞥他一眼,不[yu]多管闲事,当即同车夫告辞,命奴仆驾车离开。
车夫将钱袋贴身收藏,不舍得在城内买马,驴和骡也不便宜,干脆拉起板车步行出城,返回暂居的村舍。
一场混乱消弭于无形,街上很快又变得热闹。
拦截驽马的两名男子穿过人群,[shu]门[shu]路来到县衙,在前院换过木牌,去大厅拜会县内主簿。
“公子原的门客?”验明两人身份,主簿心生诧异。
“公子奉君上旨意练兵,北出连剿数股盗匪,袭三支戎部。在一部中抓获蔡人,其为蔡侯所派。”门客[kou]齿利落,没有一句赘言,直接道明来意,“事已秘信禀报君上。公子派我二人前来,专为提醒壬县令,岭州城乃要地,需早做布置以防万一。”
听到这番话,主簿不敢耽搁,亲自带两人去见壬章。
彼时,壬章身在厢房,正提
笔写下奏疏,准备天明派人送往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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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公子原派人前来,有要事禀告。”主簿站在门前,说明情况紧急。
“进来。”壬章合拢竹简,召三人入内。
房门开启又合拢,灯光短暂透出室外,很快又封入室内。
几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拉长的身影覆上屏风,时而随火光摇曳,变换成为不同形状。
“蔡遣人入戎部,所图定然不小。”
门客怀揣公子原亲笔信,当面[jiao]给壬章,并道出蔡人当场自尽,审问戎人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壬章迅速浏览信件,其后陷入沉思。
针对门客所言,他不置可否。
“人已死,死无对证。”
据信上所写,再联合门客所言,不出意外地话,此人必为死士。
没有真凭实据,只依靠戎人的[kou]供,蔡国定然不会承认。还可能反咬一[kou],指责晋肆意污蔑以势欺人。
“前有蔡欢入贡,刺客宴上行凶。君上派中大夫陶荣使蔡,一去月余,迄今未见消息,不知情况如何。”
放下手中的绢,壬章对灯陷入沉思,思量蔡国究竟扮演何种角[se]。是在摇摆不定,想要左右逢源;还是同别国密谋,决意同晋为敌。若为后者,此行恐将不善。
正思量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仆人来报飞骑入城,携陶荣秘信。
“速呈上来!”
壬章腾地一下站起身,顾不得失态,大步走向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骑士星夜兼程,一路上风尘仆仆,不敢稍做停留。此时模样憔悴,嘴唇干得起皮。
“见过县令。”他声音沙哑,像是石子互相摩擦。
抱拳行礼之后,骑士从怀中取出一张绢,边缘形状很不规整,极像是从衣摆扯下,上面字迹潦[cao],分明是仓促间写就。
壬章展开绢仔看,神情逐渐变得严峻,眉心深锁,眼底涌出杀气。
宫宴刺杀,蔡侯及氏族百般抵赖,众[kou]一词推罪蔡欢。
疑有楚人在蔡国。
蔡同上京联络紧密。
短短几行字,可谓触目惊心。
“陶大夫何时归国?”壬章压下怒意,询问对面骑士。
“家主言暂不能归。出使途中,仆秘密跟随,不曾被蔡人所知,方能设法送信。余者困在驿坊,出入皆有人紧盯。”
听完骑士所言,主簿和门客脸[se]骤变:“蔡安敢如此!”
壬章却格外冷静。
快速衡量局势,他令骑士下去休息,用一些食水。留主簿和门客在室内,摘取公子原信中内容,附上陶荣此时处境,一式八份。
“这几封信将送往各城,[jiao]于县令手中。公子原处劳两位带话
() ,
蔡暗结楚,
同上京过从甚密。”
事关重大,情况紧急,门客顾不得休息,起身向壬章告辞,连夜出城返回新军。
骑士心中焦灼,不多时又来求见,请示壬章是否有回信。
“谨慎起见,尔暂留岭州城,我会另外派人送信。”壬章行事谨慎,不确定骑士是否被人留意,没有让他返回蔡国,而是另外派人联络陶荣,“沿途城池关卡,尔需细言。”
壬章顾虑在理,骑士没有争强,当下进行[kou]述,由主簿在一旁记录。
他的记忆力极佳,称得上过目不忘。沿途所见牢记在脑中,逐一回想描述,巨细靡遗,简直是一张活的舆图。
“家主使蔡,命仆沿途牢记,言[ri]后会有大用。”
“陶大夫谋略深远。”猜出陶荣的用意,壬章不觉出言赞叹。
一切记录完毕,壬章当着骑士的面写成秘信,亲自遣人送出。
“连夜出城,途中不可耽搁。”
送信之人中等身材,样貌不起眼,发髻上束着布巾,做商人打扮。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他领命退出房间,骑士也起身退下。
壬章眯了眯眼,再次铺开竹简,写下给林珩的秘信,同时对主簿说道:“命人严查城内,近段时[ri]盯紧蔡地来人。”
“诺。”
主簿与壬章共事数月,行事十分有默契。
壬章下达命令,他负责进行安排。当夜便召集人手在城内进行布置,尽量做到万无一失,确保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天明时分,送信的快马俱已出发。
壬章的奏疏也大张旗鼓送出城。由于竹简数量太多,只能装在车上,由一队骑士进行护送。
这一幕吸引众多目光,成功掩盖了零星出城的飞骑。
同一时间,蔡国都城内,陶荣站在驿坊前,面对宫内来人,傲然道:“我前[ri]拜见蔡侯,侯避而不见,言卧病。短短两[ri],病愈设宴?”
“君上召见,使君莫要耽搁。”来人对陶荣的质问避而不谈,态度看似恭敬,话中却透出强硬。
“耽搁又如何?”陶荣冷笑一声,态度比对方更加强硬。他拔出佩剑,剑锋直指蔡侯派遣的内史,目光如电,声[se]俱厉,“我奉君命使蔡,蔡无礼于我,岂非欺晋!是要效郑同晋为敌?”
习惯蔡宫内的[kou]蜜腹剑,遇上晋人的直白,内史失去应对,一时间愣在当场。
反刍话中含义,更是冒出一身冷汗。
晋的强大毋庸置疑。
刺杀一事,蔡本就理亏。晋使咄咄[bi]人,蔡侯被问得哑[kou]无言,只能避而不见。
今[ri]强求其入宫赴宴,以晋人的霸道,暂不能对国君如何,一剑杀了他却非没有可能。
思及此,内史不敢再放肆,连忙躬身低头:“君上设宴诚心实意,使君千万不要误会。”
见他这般作态,陶荣愈发笃定宫宴不善。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既然来者不善,他
更要闯上一闯。
一声轻音,
陶荣收剑还鞘。
“君侯盛意,
荣却之不恭。”陶荣洒脱一笑,在蔡人的注目下,提步登上马车。
随从跟在左右,人数不及蔡人的一半,气势却牢牢压过对方。诸人手按佩剑,傲视周围蔡人,不约而同发出嗤笑。
声音入耳,蔡人顿觉羞窘,集体面红耳赤。
队伍离开驿坊,一路行向蔡侯宫。
内史坐在另一辆车内,回想晋使的种种表现,想到蔡侯的谋划,他顿感心中无底。
之前有欢夫人做替罪羊,这次事再不成,谁能为君侯顶罪?
怎奈开弓没有回头箭,蔡已经没有退路。若是半途而废,不等晋动手,楚国就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还有上京中的天子。
“群虎相争,狐狸莽撞呲牙,当真可笑。”
自不量力终为取死之道。
他突然间看清,却宁愿自己依旧糊涂。
内史越想越是心寒,不禁苦笑连连,满心的沉重终化为一声长叹。
千里之外,肃州城内,公子弦想要不告而别,却被中途拦截,不得不前往晋侯宫。
朝会尚未结束,晋君高踞上首,氏族分两班坐在左右。
公子弦走入殿内,氏族的目光聚集过来,或锐利,或审视,或讥讽,或轻蔑,林林种种令他脊背生寒。
“参见君上。”公子弦力持镇定,压下不安的情绪,正身叠手下拜。
林珩看着他,许久没有作声,也没有唤起。
晋侯不出声,公子弦便只能维持弯腰的姿势。渐渐地,他额角冒出冷汗。汗水向下滑落,垂挂在眼睫,模糊了他的视线。
“昨夜宫宴,公子无意出席。今[ri]又要不告而别。是怪晋招待不周,还是对寡人心存不满?”
林珩微微倾身,冕冠垂落的旒珠闪烁彩光。
他凝视立在殿中的公子弦,说话时语气平和,字里行间却隐藏着刀锋,杀意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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