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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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云收雨霁。
旭[ri]东升,火红的[ri]轮跃出地平线,晨光投向苍茫平原,蒸干地面积水,氤氲开大片朦胧的白雾。肃州城门大开,伴随着城头的鼓声,排成长龙的队伍鱼贯入城。
沉寂整夜的街坊恢复喧闹,一夕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道路上车水马龙。
商坊前,数名甲士一字排开,脚下摆着藤筐,里面装得满满登登,不掀开蒙布也知是晋国的尺、秤等器具。
几人身后竖起圆柱,比初时的数量增添一倍。
柱上清晰刻有文字,专门向市货之人宣扬城中律令,以及违律者要遭受的惩罚。“缺斤少两者,罚。以次充好者,罚。坊内偷窃及抢夺者[rou]刑。”一名主事袖手站在柱下,大声朗读圆柱上的文字。
四名文吏分在他左右,身旁立有高过膝盖的木箱。箱盖敞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刻字的木牌,专门发给入坊的商人。
随着入城的人越来越多,商坊前开始大排长龙。
眼见[ri]头渐高,主事估算一下时间,抹去额头浮出的油汗,唤来一名仆役,命他去官舍内传话:“事忙,速来三人。”
"诺。"
仆役不敢耽搁,领命后飞跑而出,抄近路穿过小巷,碰巧经过百工坊。和平[ri]里的热闹不同,今[ri]的百工坊格外冷清。
全副武装的甲士出现在坊前,甲长一声令下,上百名甲士分散开,封堵建筑全部出[kou]。另有军仆手持棍[bang]列队,将百工坊团团包围。
五名甲长按刀在前,冷视门内冲出的主事。后者不明所以,见这一幕心惊胆寒。有心上前询问,当场被架起的长矛阻拦。
矛身倾斜,锋利矛头直抵面门。
相隔不到半寸,锋利的矛尖映入瞳孔,寒光刺痛双眼。
"这是为何?"
主事惶惶不安,匠人们心惊胆颤,更不用提坊内的仆役和奴隶。众人情绪陷入焦灼,气氛一片肃杀。
一名主事眼珠子转了转,悄无声息退到人后,示意一名匠人附耳过来,低声道: "去找豆翁,请他速来!"
百工坊突然被围,甲士杀气腾腾,军仆眈眈虎视。
遭遇突来变故,匠人六神无主。主事小声传话,他来不及多
想,立即转身奔向坊内,去找主事[kou]中的豆翁。
近处的军仆捕捉到异样,马上上报甲士。甲士请示甲长,询问是否要立刻拿人。
“不急。”甲长手按佩剑看向藏在人后的主事,眼底充满冷[se], “先盯着他,等候郎君。”“诺。”甲士领命,转身返回门前。
军仆目如铜铃,紧紧盯着人群后的主事,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主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一切被人看在眼中。察觉到刺在身上的目光,他难免有些后悔,暗道不该病急乱投医引来更多注意。
"冶度,事情未明,不必惊慌至此。"另一名主事看到他的模样,以为他惊惧过甚,好心出言宽慰。
“确是。”冶度干笑两声,告诫自己不要惊慌,可惜收效甚微。在他们身后,匠人脚步飞快,风一般穿过走廊。
找到豆翁所在的偏房,发现房门紧闭,门内隐隐传来争执声,他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推开房门,大声道: “出事了!”
室内陡然一静,争执声夏然而止。
“出了何事?”出言之人年过花甲,一张硬朗的国字脸,浓眉虎目,面容刚毅。他脖颈粗壮,肩宽背阔。两只衣袖挽起,现出肌[rou]虬结的强壮手臂。
他便是豆翁,家族专为晋侯铸鼎,技艺代代传承。如今摆在宫门前的刑鼎便是由他亲手铸造。因有铸鼎之功,豆翁在百工坊地位超然,远迈所有匠人和主事。
百工坊被围时,豆翁正和几名大匠商议铸会盟鼎。几人就是否参考晋烈公旧例争执不下,实在太过于投入,自然忽略了坊外的动静。
不想讨论正激烈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满面惊慌的匠人闯入室内,打断了几人的商讨。
“甲士围坊,不许任何人出入!”工匠脸[se]煞白,惊恐万状,声音都有些颤抖。
"什么?"
"怎会如此?"
以豆翁为首的大匠们都是一惊。
“事情千真万确,主事冶度命我来找豆翁,望能有解决之策。”匠人一[kou]气说完,满怀希望地看向豆翁。
“甲士围百工坊,定是事出有因。我不过区区匠人,能有何解决之策?”豆翁一边说,一边快速收起桌上的兽皮和竹简。
r />另外几名大匠[jiao]换眼[se],各自以最快的速度清点箱笼,全部落锁。随后走出偏房,结伴去往坊前。
几人的家族世代为匠,自幼时起就随父祖入坊内学习。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历经三朝,见多[bo]诡云谲,风风雨雨。
今[ri]之事透出蹊跷。没有任何征兆,突然间甲士围坊,这般大动干戈,事情定然是非同小可。大匠们若有所思,脚下丝毫不慢,很快来到前院。
几人同时出现,匠人和主事纷纷让路,转眼间清出一条通道。百工坊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立在门前的甲士同时侧身,整齐向后退,让出可容骑士通行的空间。
两名黑骑穿过队伍,在坊前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马蹄落地溅起泥水,落到台阶和匠人脚下,散落大大小小的泥点。
骑士之后,一辆囚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车笼四面拆卸,当中撑起一只木架,架上钉有横木,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被捆在架上,低垂着头,生死不明。
抵达坊前,拉车的奴隶止步,囚车随之停住。又是一阵马蹄声,智陵策马穿过人群来至囚车旁。
他单手挽住缰绳,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重点落在几名主事身上。经历过战场厮杀,智陵周身弥漫浓重的煞气。
撞见他的视线,匠人和主事无不心惊[rou]跳,寒毛倒竖。尤其是心中有鬼之人,更是栗栗危惧,双股战战。
认出马上的智陵,豆翁几人心惊不已。
能让智氏郎君亲自出马,事情恐怕比想象中更加严重。想到家族传承的教诲,几人打定主意明哲保身,未弄清缘由绝不开[kou],吏不会强出头。
智陵收回视线,目光转向囚车上的魏国商人,抬了抬下巴,道: “弄醒他。”
"诺。"
牢奴从腰间解下鞭子,手臂一甩,长鞭凌空挥过。鞭花炸响,匠人和主事悚然一惊。又是一记脆响,鞭影扫过,带着倒钩的皮鞭[chou]在商人身上。
"啊!"
魏国商人发出惨叫,猛然抬起头怒视牢奴。下一刻想起自身处境,愤怒转为惊恐,因恐惧瑟瑟发抖。
“百工坊内有[jian]细,伙同魏人窃取制弩之法。”
智陵话音落地,
坊前一片哗然。
主事和匠人难以置信,自己身边竟有[jian]细,还窃取了制弩之法!弩之强,众人一清二楚。
此等利器被魏国仿造,无异于被偷窃无价之宝,[jian]细实应千刀万剐!
"[jian]细该杀!"
"找出哪个,必要碎尸万段!"
匠人们对[jian]细恨入骨髓,群情激愤,竟然忘记了恐慌。主事变得冷静,认真考量百工坊上下,推测哪个最有嫌疑。豆翁等大匠目光[jiao]汇,不动声[se]观察众人。视线扫过能接触到库房的主事,不约而同锁定一人。
"抓住他!"
冶度正汗如雨下,耳边突然传来暴喝声。他实在太过心虚,一时间惊慌失措,出于本能转身就跑。
"想跑?"
"拦住他!"
数只有力的大手从左右抓来,身后更飞来一只大脚,狠狠踹在他的后腰,几乎踹断了他的脊椎。
砰地一声,冶度摔倒在地。
大匠们一拥而上,牢牢将他压制在地。一条有力的手臂勒住他的脖子,令他不停翻白眼,却无法当场断气。
与此同时,守在后门的甲士打马前来,马后拖着一人,做奴隶打扮,身材粗壮,五官平平,落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很容易被忽略。
"郎君,此人[yu]逃!"
甲士拖拽绳索,奴隶摔倒在智陵马前。
冶度趴在地上,手臂被反扭,挣扎中一侧肩膀脱臼,痛苦地发出哀嚎。"主事,奴隶,倒是心思缜密。"
智陵命人查两人肩后,果然找到烙印的伤疤。有疤痕不奇怪,但形状相似、位置相近,并且和魏国商人身上的相类九成,那就很值得推敲。
"带走。"
智陵一声令下,主事和奴隶被绑上囚车。另有军仆去搜捕他们的家人,一个不容放过。对百工坊的清查尚未结束。
所有人被勒令脱掉上衣,严查身上的痕迹。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凡存在可疑之人,无论工匠还是奴隶全被带走,押入囚牢严加审讯。
“君上有旨,百工坊拆分,武器坊、铸鼎坊、农具坊分出另建
,各制令牌,不许混淆。坊内重新造册,各人容貌、出身及亲眷详细记录,并在册中按下手印,以便[ri]后对照。"
智陵当众宣读旨意,百工坊上下俯身听命。
待到事毕,甲士收队,军仆紧随在后,押送[jian]细的囚车行在队伍中间。城民遇见囚车经过,知晓事情来由,纷纷对车中人怒目以视。
“可恨!”
“卑鄙无耻!”
几名身着花衣的商人混在人群中,打探出魏人做下何事,隔空递送暗号,接连退出人群进入小巷。
"魏人有弩为何不献我国?"
“表面信守盟约,怕是暗中另有所图。”“需速禀国内。”
商人们伪做吴人,实则来自楚国。
他们昨[ri]刚刚入城,不承想今[ri]就获得有用情报。
几人短暂碰面,随即分散开,各自返回下榻处。其中一人快速写成秘信,放飞不起眼的信鸟。信鸟飞向高空,很快化作一枚黑点。
商人举目远眺,确认信鸟已经飞远,方才转身返回门内。
殊不知房门刚刚关闭,信鸟就遭遇厄运。
一只金雕在云后出现,振翅拦截住信鸟。锋利的脚爪锁住目标,一瞬间穿透鸟身,折断信鸟的翅膀,捏碎了信鸟的骨头。
成功捕获猎物,金雕乘风返回。信鸟被抓在爪下,沿途飘飞染血的羽毛,滴落几点殷红。
飞抵城中一处院落,金雕盘旋两周,收拢翅膀下落。焕以左臂撑起飞落的金雕,接住气绝的信鸟。
“又是楚文。”
解下鸟腿上的信,焕扫过一眼,立即去见苍金。苍金和苍化同在厢房,叔侄俩接到家族来信,正同信使[jiao]谈。
对于投晋一事,家族中存在分歧,多数人予以反对。苍金料定此事存在阻力,却没想到族老们竟如此顽固不化。
“晋如烈阳蒸蒸[ri]上,此时犹豫不决,[ri]后定然后悔莫及!”“稍安勿躁。”苍化示意苍金冷静,以免因冲动遗人话柄。苍金心有郁气,不想再听信使赘言,起身推门行出室外。他刚刚走出廊下,就遇上匆匆赶来的焕。
"郎君,您看!"
秘信递至苍金面前,他一目十行扫过,双眼蓦地睁大。魏仿造
晋弩,未告知于楚?
捏住染血的秘信,苍金心跳得飞快。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想到食古不化的族老,他用力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焕,通知迟备车,随我去晋侯宫。”
“郎君,这……”焕大吃一惊。虽知苍金决意投晋,但此举委实鲁莽。
“信我之言,事不宜迟。今[ri]事能成,我必能另立家门,重回氏族之列!”苍金言之凿凿,因激动面[se]红润。
焕不再多言,抱拳离开廊下。
目送他的背影,苍金转身返回寝室,翻出全部秘信,卷起来藏入怀中,用力按住胸[kou]。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两辆马车穿过城内,一前一后停靠在晋侯官前。
车门推开,红衣烈烈的公子煜和青衣雅致的公子弦先后走下马车,在宫门前相遇。绯红,靛青。
浓烈与淡薄相对,难以调和,矛盾且鲜明。
"公子弦?"楚煜转过身,袖摆轻扬,长发如瀑。发上仅有一枚玉簪,却压不去半分艳[se],反而愈显风华绝代,联丽无双。
“正是。”公子弦率先施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典章中的礼仪具象化,不容分毫挑剔。思及随信而来的消息,楚煜挑了下眉,似不经意道: “齐君安泰。”
闻言,公子弦陡然一僵。哪怕只有一瞬间,很快恢复平静,仍被楚煜清晰看在眼里。"父君素来康健,倒闻越君近来有疾?"“传言而已。”楚煜微微一笑,相比公子弦,他眸底平静无[bo],自始至终看不出丝毫情绪。@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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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有侍人守候,不等两人踏上宫道,这充满刀光剑影的一幕已被报至林珩面前。林珩停下笔,合拢写到一半的竹简,敏锐捕捉到话中端倪。
"齐君安泰?"
据他所知,齐侯身中剧毒,国政全由公子弼掌控。公子弦所言完全是一戳就破。不是情急出错,那便是有意为之?
婢女送上茶汤,林珩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擦过茶盏边缘,眼帘低垂,眸光微闪,一抹冷[se]稍纵即逝,在缥缈的热气中悉数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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