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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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侯宫内,正殿灯火亮了整夜。
手持戈矛的甲士立在丹陛之上,形容威严,目光如炬。
殿前燃起篝火,方形柴堆连夜搭建,烈焰熊熊燃烧,火光蹿起数米。
头[cha]稚羽腰缠兽皮的巫跪在火堆前,张开双臂仰头高唱,吟诵先民的语言。古老的祭词流淌在风中,伴着鼓声震[dang]开来,亘古苍凉。
冷风席卷阶下,方形柴堆传出爆响,明黄[se]的火星爆裂飞散。大量火星在风中聚集,持续盘旋上升,在殿前腾起一道明亮的火柱。
“祈求天地鬼神,佑越主平安!”
巫一声大喝,猛然从地上跃起。脸颊横过赤[se]纹路,眼尾涂黑,恍如鹰隼。
赤-[luo]的胸膛绘满彩纹。狰狞的兽首盘踞肩头,兽身扭曲幻化,条纹覆盖胸背和双臂,末端延伸至腰间,盘旋缠绕好似蛇尾。
鼓声又起,一声声持续不断。鼓点变得急促,堪比疾风骤雨。击鼓之人肩背有力,肌[rou]隆隆鼓起,冬[ri]里竟覆上一层热汗。
巫[jiao]替踏动双脚,围绕火堆跳跃俯拜,仿效先民赞颂天地,敬奉鬼神。他的动作狂放粗野,吼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某一刻变得尖锐,犹如利刃出鞘,长箭刺穿云霄。
"祈求天地鬼神,佑越主平安!"
凛冽的寒风中,巫重复着同样的祭词。
火舌再度蹿升,焰光照亮四方。
两头羊被牵至篝火前,巫手持一把苍白的骨刀,双手平举高过头顶,[kou]中念念有词: “祭天,祭地,祭鬼神。"
配合祭词,牵羊的奴隶扳倒羊身,牢牢按住羊腿。巫持刀走上前,反手一划,利落割开羊的脖颈。
鲜血喷洒而出,飞溅到巫的脸上。血[ye]覆盖赤[se]横纹,愈显神秘诡谲。
一名奴隶捧着陶瓮跪在地面,接住流淌的羊血。瓮[kou]覆有一层暗[se],长年累月越积越厚,全是牺牲洒落的血。
陶瓮接满一半,巫师双手捧起,倾倒入火堆之中。其后再举骨刀,斩断了羊的脖颈。羊头落入祭祀专用的鼎,鼎中盛满沸水,被血染红的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气味。
羊身被奴隶抬起,用力抛入火堆。
火舌吞噬牺牲,爆裂声响持续不断,皮毛烧焦的味道直冲面门。篝火燃至尽头
,柴堆自内部塌陷。
轰隆声中扬起漫天焦灰。碎裂的木炭带着火点落向地面,融化遍地碎雪。
火星落到人身上,瞬间灼伤皮肤。刺痛之后鼓起晶莹的水泡,受热部位一片赤红。巫虔诚匍匐在地,掌心覆上地面,脊背弯曲,好似绷紧的弓弦。
哪怕被火星覆盖,背部布满大大小小的伤[kou],他始终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一尊雕像,凝固在寒风之中,
轰!
柴堆彻底坍塌,火舌短暂蹿升,旋即向内收缩。烟气弥漫,随风肆虐,在殿前无限扩张。
巫从地上爬起身,冲入浓重的烟雾中。赤脚踩上猩红的木炭,任凭足底被灼烧,好似没有痛觉。他徒手扒开烧焦的木头,找出埋在碳灰中的羊身和盛在鼎中的羊头。确认骨头的形状,他面带喜意,高高举起羊首,大呼道:"吉!"
声音在殿前回[dang],敲打着门窗,最终流入殿内。
山水屏风后,三名医聚[jing]会神为越侯处理伤[kou]。伴随着一声轻响,箭头终于被取出,挂着殷红的血丢到盘中,压在折断的箭杆之上。
"敷药。"
"用秘药。"
三人配合默契,动作异常迅速,不敢稍有疏忽。
价值千金的秘药灌入伤[kou],剧烈的疼痛令越侯痉挛。他猛地睁开双眼,额头脖颈鼓起青筋,四肢一起挣动。
医几乎按不住他,连忙唤侍人上前帮忙。
"速!"
几人合力压住越侯,还要小心不触碰伤[kou],忙到满头大汗,终于为他上药包扎。
“我去熬药。”
箭伤的位置不致命,但伤后很可能发热,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后果。
两名医留在榻前为越侯施针,设法减轻他的痛苦。另一人召唤药奴,准备亲自去熬煮汤药。“移药炉入殿。”楚煜拦住医,命他留在殿内, "至父君醒来,任何人不得出殿门半步。"
“诺。”医俯身领命,退后数步等在一旁。
取出的箭头擦干血迹,和箭杆一起送至楚煜面前。
白皙的手指拿起箭头,指腹擦过尖端,找出雕刻在侧面的文字,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异[se]。“
楚人。”
各国皆使铜器,唯楚人能冶铁。仗恃武器锋利,人多地广,楚人四方征战罕有败绩。
为抵御楚国大军,越晋结成同盟。几十年来,三国勉强维持平衡态势,边境时有摩擦,常年小战不断,大战不曾轻易开启。
听到楚煜之言,殿内众人都是一凛。
越楚是世仇,数百年间兵戈不息。若真是楚人刺杀国君,越国绝不能善罢甘休,不惜冬[ri]起兵也要报仇雪恨!
认出武器来历,楚煜暂将箭头放到一边,迈步走到榻前,振袖坐到一旁。如玉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却偏偏令人倍觉森冷。
时间飞速流逝,汤药煮好,用木管送入越侯[kou]中。
渐渐地,药效开始发挥,伤重的越侯有了变化。先是手指颤动,继而嘴唇微启,双眼勉强睁开。他从昏迷中苏醒,神智开始恢复。
"近前……"
"父君?"
看出越侯的嘴型,楚煜倾身靠近。越侯单手探入枕下,推出一只木匣,示意楚煜接过。
“虎符,调中军,屠梁氏。”越侯失血过多,气力不济,话说得断断续续, "国太夫人拘宫内,松阳、钟离不从,杀。"
"父君,伤您的是楚人之箭。"楚煜靠近越侯,低声道。"无妨。"越侯粗喘两[kou]气,单手覆上伤[kou],声音低沉, "主谋,合谋,内应,总有其一。"
"煜明白。"
楚煜直起身环顾殿内,医、侍婢及药奴皆是胆战心惊。被他的视线扫过,仿佛利刃抵至脖颈,更觉毛骨悚然。
"熊罴。"
"仆在。"
伴随着楚煜的召唤,一名彪形大汉出现在殿前。
"你带人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入,违命者杀。"
"诺!"熊罴抱拳领命,单手扣住腰刀,直挺挺站在殿前,赫然是一尊门神。楚煜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被越侯叫住: “阿煜,你的伤?”
"父君,我无碍。"
刺杀不只针对越侯。
冬猎祭祀,父子俩的车驾行在最前。
两人追逐鹿群,正要投矛时,箭矢忽从树后飞来。越侯肩部被洞穿,当场血流如注。楚煜胸前的玉钩挡住利箭,所幸并未受伤。
碎裂的玉钩遗失在猎场,楚煜衣襟微敞,染上越侯的血,洇出大片暗痕。见越侯仍不放心,楚煜索[xing]扯开衣领。
"父君,我确实无事。"
确认他毫发无伤,越侯终于松了一[kou]气。神经骤然放松,强撑的力气耗尽,他疲惫地倒在榻上,[jiao]代楚煜道: “事不宜迟,速往军营。”
"诺。"
安排好殿内诸事,楚煜转身走出殿门。
殿前甲士[chao]水般分开,半数继续守卫宫内,半数追随楚煜离宫,登车上马驰往军营。宫门前,松阳君和钟离君闻讯赶来,却被虎贲拦截。得知越侯在猎场遭遇刺杀,如今生死不明,两人心急如焚。奈何无法硬闯,只能在宫门前盘桓。
“阿焊!
见到楚煜的伞车,两人同时追上前来。双方距离渐近,伞车竟不减速。楚煜不下命令,驾车的马奴对两人视若无睹,用力挥动缰绳,驱车继续向前。
见此情形,松阳君和钟离君大吃一惊,本能向路旁闪躲。伞车从两人中间穿过,带起一阵劲风,险些将他们掀翻在地。
"楚煜!"
待两人站稳,车辆早已扬长而去。
全副武装的甲士跟在车后,策马飞驰踏碎积雪,速度快如闪电。虎贲未接到调令,始终严格把守宫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松阳君和钟离君无计可施,守在宫门前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只能暂时打道回府。“楚煜离宫,大兄应是[xing]命无碍。冬猎祭祀时出事,事情不会善了。”钟离君分析道。“梁氏是否有干系?”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先回府。”
马车穿过街道,两人都是心事重重,暂时忽略了城中变化。钟离君率先到达府邸,松阳君仍要前行一段距离。
马车停在台阶下,钟离君在门前下车,尚未进入府门,道路对面忽奔来几匹快马。门客勒住缰绳,迅速翻身下马。
几人快步登上台阶,气喘未
定,满脸急[se]道: “家主,出事了!”
同一时间,松阳君也被门客堵住。
听到后者带回的消息,他愣在当场,满脸不可置信。
"公子煜持虎符调动中军。千名甲士入城东,包围梁氏府邸。其言梁氏里通外敌,同楚国勾结行刺君上!"
“什么?!”松阳君大惊失[se],顾不得许多,拉过一匹马就要前往城东。
"家主不可!”门客双臂抱住马颈,竭力劝说道, "国君猎场遇刺,梁氏嫌疑重大。公子煜言之凿凿,必定手握证据。[ri]前国君有意擢您掌军,您更应该避嫌,不应牵连进去!"
门客声嘶力竭,只为能劝阻松阳君。
一番话闯入脑海,犹如冷水当头浇下,松阳君终于冷静下来。
避嫌吗?
他狠狠咬牙,心中天人[jiao]战。
良久之后,他终于松开缰绳,转身返回府内,再也没有回头。
"关门,速关门!"
门客擦去冷汗,连声吩咐奴仆关闭大门。在事情了结之前,他势必要劝说松阳君闭府,以免染上干系。
禹州城东,梁氏府邸前,千名甲士排开阵势,封锁整条街道,将宅邸团团包围。
"梁氏勾结楚国行刺君上,罪大恶极!"
甲士的声音堪比雷鸣,震动整座城池。
守门的奴隶趴在台阶上,身下流淌鲜血,已经气绝多时。
梁氏众人受困家中,大门被封堵,俨然沦为困兽。
他们错判了越侯,也错判了楚煜。父子俩不惧流血,雷厉风行。相比较之下,梁氏一步错步步错,提前准备的策略无一能用。
"楚煜,你血[kou]喷人,诟谇谣逐,必受天谴!""国君遇刺非梁氏所为!"
"恶贼,小人!"
梁氏垂死挣扎,叱骂声不断。
作为回应,红衣甲士拉满弓弦,举臂仰[she]。箭矢划过半空,呼啸着凿入墙内。骂声夏然而止,痛呼惨叫取而代之。三轮箭雨过后,一辆伞车缓慢行近。
车辆经过处,甲士分向左右,自动让出
一条通道。马奴挥动缰绳,战马打着响鼻,车轮压过土路,留下深深的辙痕。
红衣公子立在车上,目视紧闭的大门,杀意凛然。
伞车停止前行,恰好停在台阶对面。
楚煜拿起挂在伞下的长弓,左臂平举如托山岳,右手缓慢拉开弓弦。军中力士难开的强弓竟被他轻松拉满。
铜铸的箭杆浮动赤金,倒映出黑[se]双眼。冷风平地而起,鼓振一双阔袖,拂起黑[se]长发。耳上玉环浮动暗红,血一般的[se]泽。
嗡!
箭矢离弦,凿入厚重的府门,当场穿透门环,没金铩羽。
"威!"
甲士以矛戈顿地,齐声高喝,声震天地。
楚煜放下长弓,眺望无声无息的府邸,嘴角掀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宣判梁氏一族的命运。"撞门,屠,一个不留。"
冬猎刺杀一事,梁氏知情也好,不知情也罢。今[ri]过后,这个家族注定消失在越国版图,彻彻底底,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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