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你在做什么？”

  切利奥·席尔瓦清朗的声线击破了室内的氛围。

  莉可猛然一个激灵。

  坏、坏了！

  切利奥为什么会来，他已经睡着了呀。

  而且，要不是他反锁房间，莉可又怎么会找加雷斯·戴维斯。

  明明是切利奥的错！

  要是喂饱她，她现在肯定睡得香甜；要是不锁门，她也不会敲响别人的房门。

  一系列思绪在莉可内心飞舞，可她迎上切利奥酝酿着狂风骤雨的蓝眼时，所有的懊恼与反驳都卡在了嘴边。

  小魅魔畏惧于圣骑士的怒火，她本能地蜷缩起来，恨不得要自己消失在切利奥的面前。

  “我，我……”

  莉可一条细长的尾巴不安地摆动：“我，你听我解释，切利奥，我——”

  “——还能做什么？”

  沉默旁观的加雷斯·戴维斯突然出言。

  旅店的老板揽着莉可懒洋洋起身，由卧改坐，小魅魔直接落在了男人的大腿上。加雷斯还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环着莉可的腰，又漫不经心地抓了抓自己的灰发。

  “别这幅表情，席尔瓦大人。”加雷斯故意拖长音调，他只有在[yin]阳怪气时才会称呼切利奥为“大人”。

  加雷斯的语气分外理所当然：“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还要多管闲事不成？”

  切利奥眉心深深拧起，他压低声音，几近警告：“她是只魅魔。”

  加雷斯却满不在乎地侧了侧头：“可你和她订下契约了，不是吗？小小姐没法从我这里窃取魔力与生命力。她又不会伤害我，就算与之一夜风流，我不会产生任何损失。”

  切利奥：“……”

  “还是说。”

  这似乎正中加雷斯下怀。

  昔[ri]的游侠抬了抬手，虚握着莉可腰际的掌心在她的后背徘徊，亲昵与暧昧尽显。

  加雷斯看向切利奥，深邃眼睛里闪烁着淡淡试探和警醒：“你出面阻拦，席尔瓦大人，是有更为私人的动机与目的？”

  切利奥抿紧嘴唇。

  沉默蔓延开来。

  这叫莉可小心翼翼地转过头。

  她趴在加雷斯的怀里，不声不吭地端详着。魅魔的尾巴依旧在左右甩动，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莉可真怕切利奥会就此暴怒，或者冷酷的[chou]剑斩杀自己。

  但是没有。

  无数晦涩复杂的情绪爬上切利奥的眼底，叫那澄澈的蓝眼看起来如此难懂。

  他的喉结上下挪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kou]。

  一切情绪凝聚成了莉可看不明白的表情。

  当切利奥看过来时，她吓得一个激灵。而莉可的畏惧仿佛刺伤了切利奥，让他痛苦地合拢双眼。

  他好难过。

  也很生气。

  可是为什么？

  切利奥难以辨认的表情转瞬即逝。

  他慢慢地恢复了理智，一点一点找回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圣骑士的呼吸趋于平稳，再睁眼时，他眼底的情绪已然消失殆尽。

  蓝眼又恢复了往[ri]如海面般的平静与广博。

  莉可竟然感到了几分遗憾。

  “既然你坚持。”

  切利奥维持住平静的语气，选择让步：“我不会阻拦，但加雷斯，你该明白她找你的目的。”

  说完，圣骑士转过身，一如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又踏着同样的黑暗安静地离去。

  就，就这么走了？

  几句话的功夫，莉可都还没缓过神来呢。

  她被怒火中烧的圣骑士吓得心魂不定，直至切利奥的背影消失，莉可还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切利奥……切利奥不生气了吗？”

  加雷斯低头看向她瑟瑟发抖的肩臂，忍俊不禁之余，灰[se]眼眸中又浮现出些许不忍。

  “不必害怕他，小小姐，圣骑士向来一诺千金，”加雷斯宽慰道，“而他若是想杀了你，你根本不会活到现在。”

  “话，话是这么说……”

  “而且，本就是他不占道理。”

  是，是哦。

  仔细一想，加雷斯的言辞无懈可击。

  就是嘛！她又没有强迫加雷斯——莉可甚至都没有动用魅惑魔法！如加雷斯本人所说，你情我愿的事情，就算是圣骑士也没有立场指摘。

  只是，被切利奥这么盯着，莉可就觉得自己做错了。

  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莉可也想不通。

  想不通，就去问。

  “在地表世界，”她迷茫地看向加雷斯，“人和人之间不可以随便睡觉吗？”

  加雷斯带着笑意挑了挑眉梢。

  他依旧揽着莉可，身躯却不自觉地往另外一个方向靠过去。旅店老板慢吞吞地回应：“小小姐，在我床上考虑这件事，多少有些为时已晚。”

  莉可为难地甩了甩尾巴：“呜……”

  “但我可以回答你，是的。”

  加雷斯笑着解释：“在地表世界，只有相爱、或者成婚的伴侣才会相拥而眠，随便爬到别人的床上，会被视作轻浮与不可靠。”

  啊？

  仅仅是因为和人睡觉？

  莉可震惊地瞪大眼。

  对魅魔而言，与人[jiao]■就是单纯的进食行为——总不会有人类认定吃完了蜂蜜蛋糕，再去吃柠檬蛋糕，是轻浮且不可靠的吧！

  “为什么？”小魅魔不懂就问。

  “因为地表世界的道德准则要求大家恪守节[cao]。”

  “节[cao]是什么？”

  “……”

  刚刚还游刃有余模样的加雷斯被问的无言以对，果然让一只恶魔去理解什么事[cao]守和气节还是太难了。

  好在莉可也不是非得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尽管不理解缘由，可她知道了在地表世界不能随便和人睡觉。

  只有伴侣才能一起睡觉吗。

  那伴侣又是什么？深渊里可没有这种东西。

  莉可的脑袋瓜疯狂的转动起来：既然只有伴侣才能一起睡觉，意思就是只能找伴侣进食。  而她与切利奥签订了契约、从此之后只能找切利奥真正意义上的进食。

  那——

  切利奥不就是她的伴侣吗！

  莉可恍然大悟：加雷斯说与不是伴侣的人睡觉违背了这里的规则，那怪不得切利奥会生气呢！

  眼见着莉可烦躁不已的尾巴停下，而那双金[se]的眼眸又骤然亮起来。加雷斯自觉好笑：“小小姐，你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嗯……嗯！”

  莉可干脆利落地从加雷斯的腿上爬下来，一本正经道：“那我，我不和你睡觉啦。”

  加雷斯勾着嘴角，摊开双手。

  灰发男人一声叹气，故作忧愁：“所以，切利奥和我之间，你还是选择前者。”

  “我不是讨厌你！”

  莉可赶忙出言解释：“只是，只是你说，地表的生物都很遵守什么道德……而我和切利奥约好了。”

  也不是说莉可有多在乎约定。

  要不是契约，她才不管切利奥怎么样呢。

  但现在莉可只能在切利奥身上吃饱饭，而他本来就不给她吃饭了，惹怒了切利奥·席尔瓦，对莉可没好处。

  好在，加雷斯无意为难莉可。

  老板的脸上闪过意味深长的[se]彩。他好像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双眼微弯，满不在乎的笑容又回到脸上。

  “我开玩笑的，”他摆了摆手，“快去吧，不过我可不能保证，那家伙不会再次反锁房间。”

  哼，试试看嘛！

  刚刚切利奥近乎受伤的反应，让莉可印象深刻。

  她同样离开了旅店老板的房间，一路小跑回二楼的尽头。

  莉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当那双如宝石般的蓝眼闪烁着读不懂的情绪时，小魅魔只觉得自己的舌尖品尝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甘美。

  那时候的切利奥，看上去更好吃了。

  于是莉可厚着脸皮，第二次来到了切利奥的门前。

  她伸出手。

  这一次，房门没关。

  门页旋转发出细微声响，当莉可越过门扉时，坐在床榻边沿的切利奥露出瞬间的惊讶。

  但很快，那就被非常刻意的厌恶与警惕掩盖在了眼底。

  “我……切利奥……对不起。”

  莉可紧张地拽住手指，嗫嚅道：“你不要生气了。”

  切利奥端坐在床边，陷入沉寂。

  片刻过后他摇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我和你签订契约了呀！”莉可反驳。

  按照加雷斯的说法，签订了契约，他们就是伴侣了！而伴侣是不应该再随便找别人睡觉的。

  切利奥生气理所应当。

  自以为明了地表世界规则的小魅魔，多少找回了自己的胆量。

  她鼓起勇气，谨慎向前：“我不会再找别人了，你别伤心，也别难过，好不好？”

  他可没有伤心难过。

  然而话到嘴边之时，莉可已然走到了切利奥的面前。

  纤细、娇弱的姑娘，金[se]眼眸里写满了关切。她凝望着他，就像他是这天地之间唯一值得注视的存在。

  当莉可捧起切利奥的脸颊时，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看到魅魔匍匐于加雷斯怀中时，切利奥只觉得无比愤怒。

  他也不知道这愤怒从何而来。

  加雷斯说得对，魅魔对他人失去了威胁，他亦无权置喙旅店老板的私人生活。

  可切利奥·席尔瓦是紧攥着拳头回来的。

  而现在，甜蜜的方向席卷他的鼻腔，温柔的指尖在他的皮肤上摩擦，所有的感受犹如一汪清泉，浇灭了莫名的焦躁与怒火。

  还想要更多。

  切利奥贪婪地嗅着她的气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把她拥入怀中。

  只要允许她靠近就好了。

  魅魔就不会去寻找他人，也就不会有任何烦躁和烦恼。

  伸出手，就能解决一切。

  她不会再祈求别人，别的男人的怀抱。

  “你情我愿”——魅魔同样会欢欣雀跃，顺从地接受他的臂弯与嘴唇。

  加雷斯·戴维斯揽着她的笑容令切利奥作呕。

  只要——

  他死死地握紧自己的衣角，始终没有给出回应。

  莉可看上去很是失落。

  她垂下的眼眸揪住了切利奥的心。

  “我也不知道地表世界的习惯风俗呀，”莉可委屈地说，“魔主从来没告诉我过这些，他说我还小，还不到离开深渊的年龄呢。”

  “魔主？”

  在挣扎之余，切利奥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圣骑士的责任仍然战胜了一切。

  听到了不同寻常的措辞，切利奥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是名恶魔。

  所有的动摇与愤怒，都来自于恶魔的诱惑和魔法。

  消散的厌恶与警惕再次袭上心头，切利奥的思路转的飞快。

  这分明是个敬称。而在群魔乱舞的深渊，生[xing]邪恶又混乱的恶魔，可不会轻易对他人表示尊敬。

  “你说的魔主，”切利奥顿觉不好，“是深渊主君迪拉尼特？”

  “是呀。”

  莉可茫然道：“只有主君才能称之为魔主呀。”

  她不是普通的恶魔。

  不仅是魅魔，还是那名恶魔之王、深渊的主人身边的魅魔！

  切利奥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试图绑架少女，用人祭召唤恶魔的邪术师，能力低下又弱小。

  深渊主君又怎么会允许身边的恶魔，回应那般随意的召唤？

  迎上莉可懵懂困惑的视线，切利奥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真的是邪术师召唤而来的吗？

  “切利奥，”莉可紧张地追问，“怎么了？”

  “你得跟我回一趟地下设施，”切利奥说，“你被召唤的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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