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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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尤二姐有孕, 林黛玉的第一反应是,贾琏二十八了还无子嗣,尤二姐现下有了孩子, 只怕他更难放手,外祖母也要更愁了。
紧接着,她看林棠的面色中隐隐还有凝重之意, 忽又想到:“姐姐,现在可是国孝一年还没过去……”
去岁三月初五,高宗皇帝驾崩, 上命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宴饮,庶民三月不得婚嫁。今日才是二月十八, 离一年之期还差十来日。
虽说国孝只定了有爵之家在这一年里不得宴饮音乐, 不管是婚丧嫁娶,还是孩子洗三、满月、周岁, 谁过生日, 谁家升官乔迁了, 还是在年节里, 都不得聚集宴饮作乐, 并没明文定各家不许传宗接代, 生育子嗣。
但孩子在国孝里怀上了,到底算不得好事。若没人在意便罢, 若有人看在眼里, 一封折子递上去, 以贾家现在的情况, 便少不了一个不敬高宗皇帝之罪。贾琏还有违亲停妻再娶的事儿,还有贾赦、贾珍私下里做的违律乱法之事,也难免被翻出来说了。
林棠只想摇头:“只怕尤二姐还以为有了这个孩子, 她就进府有望了。老太太必不会许这个隐患出生的。”
林黛玉替贾母担心:“老太太明白事情深浅轻重,那府里大老爷和贾琏却未必,只怕还有得闹呢。”
屋内没有别人,让甄英莲和雪雁去守门,林棠直说:“经过孙绍祖一事,皇上已经看出来宁荣两府故旧门生虽广,但已不把贾赦贾珍两个看在眼里。现在处置了贾家,不会让朝野大动,最多会牵带一个史家,算不得什么。只要皇上不动元春姐姐和她的夫家冯家,甚至还能得善待功臣后裔,赏罚分明的名声。就算没有这桩事,早则明年,迟则两三年内,贾家也必会获罪。尤二姐这事不过让皇上有个印子,便没有这个,引子倒也好寻。”
林黛玉问:“姐姐,那咱们现在能做什么?”
林棠叹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按律行事,才是使国朝延绵不绝,天下太平之道。这事你我插不上手。老太太和姊妹们终归无罪,等事了,咱们奉养老太太晚年就罢了。”
她又一笑:“你把事儿往好处想,贾家早些获罪,姊妹们不必嫁了人到夫家受气,都到你我身边效力岂不好?”
林黛玉无奈:“哪儿有姐姐这样哄人的。”
皇上决心想处置谁,林家确实无能为力。林黛玉也不再提给贾迎春找个好夫家的话,只和林棠说,让人再多留意贾家的动静,万一出事,好歹让她能快些知道。
林棠想一想,干脆让盯着贾家的人从此直接向林黛玉汇报。
“等皇上批复,火·炮就能正式投入生产了。我离京在即,这府里上下也少不了你照看。宝钗我必要带走,剩的人你先挑,让我留下谁罢。”林棠说。
林黛玉笑道:“当然是姐姐用谁顺手就带谁了,我不过看家,有几个人就够了。”
林棠便说:“那我把姚曦留下,你帮我看着些她这回在家里表现得怎么样。”
说着,林棠忽想起一事,笑道:“昨儿柳湘莲和我说,这府上有女官和幕宾的家眷一起上学的地方儿,他想让她媳妇尤三姐也来,省得尤三姐每日在家里苦等他回家。便是来这里认几个字,和梅先生学个一招两式也好,也有人和她一处说话。”
林黛玉一笑:“他倒是真敢说!别的话就罢了,这句‘苦等他回家’,没把姐姐牙给酸倒了?”
她问:“姐姐怎么和他说的?”
林棠笑道:“我说让尤三姐来容易,但尤三姐这一来,他家里就没了人。据我所知,他家里就一两个小厮,并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柳二奶奶不在家里,柳二爷回家若是冷锅冷灶,也没人嘘寒问暖,让他可别后悔。”
林黛玉忙问:“他怎么说?”
林棠笑道:“他说他本来是萍踪浪迹,说得不好听些,艰难的时候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是常事。如今娶妻有了差事,得我一番话,知道他该收心过日子,养活媳妇孩子一家子。可他到了这里,每日教小厮们习武,并不觉得累,和人说说笑笑,切磋武艺,一天就过去了,中午还管一顿饭,色香味俱全。他媳妇在家里却是门也不出,一日三餐,只有他在家时才正经吃饭,他不在家,他媳妇就随便一对付,又成日低头做针线,和小丫头婆子也没甚说的。他既要养活媳妇,哪儿能自己过舒坦日子,让媳妇在家里憋屈着?他情愿把事儿做得认真些,或许多赚几两赏金,给家里再添两个丫头婆子,好让他媳妇空出来,也过来每日高兴。就是回家里冷锅冷灶也情愿。他没成婚那些年,也没少自己烧火做饭,这些都是会的。”
林黛玉笑道:“这个人难得。一般的男人,巴不得把媳妇成日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才好,他倒愿意自己累些,让媳妇也高兴,也不忌讳什么让媳妇见外人。姐姐这媒做得真对了。”
她疑惑:“姐姐今日这么说,是昨儿没答应他?”
林棠笑问:“你猜我为什么没应?还是他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还没给他解决?”
林黛玉立刻想到了:“是凤姐姐?”
林棠笑道:“尤三姐和他说,去年凤姐姐和离之前,她为帮她姐姐,和凤姐姐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这一来,万一让凤姐姐想起前事,两个人再争执起来事小,坏了柳湘莲的差事就是大事了。所以柳湘莲求我和凤姐姐问一句,尤三姐现在是他媳妇,看在共事的份上,请凤姐姐莫要介怀当日的事。若要赔礼,让他怎样都行。我还没和凤姐姐说呢。这才想起来,正好有空,我去找风姐姐,你去不去?”
林黛玉犹豫:“下月初一女医院开门……”
林棠扯她的衣裳,让她看时辰钟:“马上吃晚饭了,再忙还差这一会儿?再说你那里已经万事齐备了,不过差些细枝末节,你绷得太紧也不好。分明想看热闹,为什么不去?”
林黛玉微窘:“姐姐说得我只想凑热闹一样。”
两人来到王熙凤屋子,恰好薛宝钗也在,才商议了和厨上点一盘才下来的嫩韭菜,准备一起吃饭。
王熙凤站起来迎,笑道:“伯爷和县君来得倒巧,是知道我们要了好吃的,来蹭饭的不成?”
林棠便问她们点了什么吃的,听说是韭菜炒蛋,笑说:“都点这个菜了,怎么不直接吃饺子?”
王熙凤笑:“哪儿有不年不节吃饺子的?”
林棠笑说:“饺子本是易得的东西,不拘什么时候都能吃,连点心里都常见小饺子,怎么不能吃?明儿就让全家都吃饺子,人人有一盘。”
王熙凤笑道:“哎呦,以后再不敢让伯爷知道我吃什么了。伯爷来一趟蹭饭不算,还给我派活儿。罢罢罢,等吃了饭,我就算准了家里的人数儿,让厨上明儿包饺子,家里一人一盘,禁卫高大能吃,就一人两盘。馅儿要韭菜鸡蛋的,韭菜肉的,纯肉的,各样新鲜蔬菜都下来了,伯爷说,还要什么?去年冬日腌的酸菜家里也还有不少呢。”
有王熙凤在,屋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四人和甄英莲笑着按位次坐了,王熙凤又拉雪雁也坐。
丫头们上茶,林棠笑说:“那就让人把我和玉儿的饭也摆在这里,还有英莲的雪雁的,今儿和凤姐姐宝姐姐一起吃。”
这两声“姐姐”一出口,屋内立刻就从上司莅临检查工作变成了姐妹之间拉家常。
林棠看王熙凤的肩膀松了,神色也没那么恭敬小心了,方笑说:“其实今儿我和玉儿来,也不只是为蹭饭,还有件事儿想求姐姐。”
王熙凤笑道:“这可奇了,你有什么事儿求我?”
林棠把柳湘莲尤三姐的事一说,王熙凤嘴角仍翘着,眼中的笑略淡了些,倒没有怒色。
她想了一会儿,说:“这不算什么大事,不值你当一件正经事来和我说。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当日她是说了我两句,我也没少骂她和她姐姐。如今我出来过清净日子了,她姐姐还在那坑里呆着,我略心窄些,看她过得不好,我过得好,也就罢了。再说,若不是她姐姐,我也看不清楚巧儿他爹的嘴脸,离不了那个贼坑,所以,我倒要谢她替我进去。”
听这话音,林棠猜度王熙凤对贾琏尤二姐虽不是全然不在意,也有七八分无所谓了。
王熙凤笑道:“这柳湘莲也是,分明能让宝钗和我说,偏要求你,就这么怕我欺负他媳妇?好不好的,看在同府做事,你找不着人替他,他又是宝钗哥哥的结拜兄弟份上,只要他媳妇不来惹我,我也不去找他的麻烦。棠大妹妹,你替我把这话告诉他罢。”
薛宝钗吃着茶一笑。
柳湘莲不是不想找她,大约是不敢。
林棠笑道:“凤姐姐深明大义,又体谅我和宝钗,等出国孝,我治酒请你。”
王熙凤笑道:“吃酒归吃酒,可不是你替他谢我。我也和你说好,我不用柳湘莲替他媳妇给我赔礼。我和他媳妇互相揭短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瞎游荡呢,这不关他的事,让他再别多事了。”
几人一处吃了晚饭,王熙凤果然算了数目,吩咐厨上明日做饺子,还和林棠说:“厨上说还剩两罐子辣白菜,你去年冬日最爱吃辣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明儿单给你做一盘?”
林黛玉说:“我也要一盘。”
薛宝钗也凑热闹:“给我也加一盘。这个酸酸甜甜辣辣的好吃。”
甄英莲:“凤姐姐,给我也来一盘。”她看雪雁:“雪雁也要。”
王熙凤记上几笔,指着她们笑:“既这样,干脆让他们再腌几罐子各样的泡菜,不然明儿一顿吃完了,可续不上了。”
第二日上朝,上命清宁伯林棠和兵部尚书王子腾择日出京,往宁西军教导将士操练新式燧发枪,并整肃宁西军军容军纪,翰林院侍读谢云儒随行监察,又命禁军拨两千将士、京营拨五千将士随行。
在含元殿接旨毕,下了朝,林棠和王子腾谢云儒又至太极殿面见圣上,深刻领会此次出差工作要点,又定于二月二十五日离京后退下。
王子腾的一个侄女儿一个外甥女儿都在清宁伯府当差,自认与林家也算有些渊源,交情尚可了。他早欲攀附谢家而不得,今次得了机会,毕竟谢云儒的官位比他低上许多,他不好舍下颜面着意奉承,那也太失身份。
他并没急于求成,与林棠和谢云儒交流了一番公事后,便各自回家或回衙门准备出门,只等在路上差事上,自然有机会与谢家亲近。
林棠在工部的差事早已交接得差不多,生产火·炮也不需她费太多心,工部尚书已有经验。她本想先直接回府布置出门的事,再去林家找林如海,可她还没迈出宫门,皇后身边的周太监匆匆忙忙的过来了,说皇后娘娘请她过去,说有事要嘱咐。
跟周太监到了凤藻宫,林棠本以为是皇后要叮嘱她在路上小心等语,谁知皇上也在。
皇上给她赐座,让服侍的人都退出去,笑道:“有些事不好在太极殿说,只能叫你来这儿了。”
林棠看到皇上的手边放着一卷圣旨。
见皇上拿起圣旨,她忙站起来准备领旨,一面不由猜测这圣旨上写了什么。
等皇上亲自宣完旨意,林棠接旨起身,难得在宫内没有集中精神,而是怔怔的看着皇上又从袖中拿出一块虎符。
皇上说:“棠丫头,拿着。”
林棠慌忙把圣旨收入袖中,双手接过虎符:“陛下……”
“此次你三人往宁西军去,随行七千将士名义上由兵部尚书王子腾统领,实则朕把虎符交与你手,禁卫军指挥佥事常子山和京营指挥使赵珂皆知朕意。若宁西军或王子腾有不臣之心,朕许你有先斩后奏之权。”皇上的声音听在林棠耳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楚,每个音节都似响在她的耳畔。
皇上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而不是谢二叔?
因为她是伯爵,谢二叔只是六品侍读?
谢二叔是皇后兄弟,该远离兵权,而她终归姓林?
或是因为她是年少女子,谁也不会想到她手中竟有虎符吗?
还是说,皇上也有借此试一试她的忠心和能力的意思?
林棠觉得她手里的虎符正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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