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后，堂上只剩下袁谭和郭图。

郭图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使君今日实在是错了，若是不想降，何必招众人前来商议。现在这场会使得人心浮动，人人自危，那些想活命的，只怕要绑了使君，向徐州军投降了。”

袁谭看向郭图道：“若是我不想，公则会降吗？”

郭图一愣，然后平静地说道：“不会！郭图再是不肖，也不会做背主叛逆之人。”

袁谭相信郭图所言是真的，这让他颇感欣慰。至少郭图的忠诚说明，哪怕袁家真的覆灭，是有人愿意追随袁家去死节的。

袁谭对着郭图行了一礼，而郭图也没有闪躲。

“公则，你放心，你们都不会死的。”

袁谭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理解的郭图，在原地诧异。

袁谭回到后院，这时仆人来报，袁绍醒了。闻得此消息，袁谭立刻匆匆前往主院见父亲。

进了堂中，袁绍斜靠在榻上，袁谭立刻便要行礼，没想到袁绍竟然说了一句“我儿来了！”

这些日子，袁绍一天要睡七八个时辰，即使醒来，也迷迷糊糊的，甚至连人都认不出。不过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袁绍看起来很是清醒，难得地说出话来。

袁谭很是惊喜，立刻说道：“父亲好了？”

“之前一直迷迷糊糊的，刚才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显思，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这是儿子应该做的。”

或许是这一次的大起大落让袁绍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而他一病不起后，袁谭的孝顺也让让袁绍看在眼中，因此他再看袁谭，便顺眼了许多。

“总觉得你和葳蕤、熙子都还只是孩子，你们几岁时的模样都历历在目，可谁想一眨眼便是大人了，真是时光匆匆啊。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怕是要时日无多了。

我这一辈子，波澜壮阔，虽然失败，可是却也无悔。唯一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葳蕤和熙子了。

最近有没有熙子和葳蕤的消息？”

袁谭摇摇头。

袁绍见状，神色顿时一暗，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还是让他有些伤感。

“熙子挡不住徐州军，希望他能收到我的信，突围到幽州。至于葳蕤，曹昂虽然心狠手辣，但应当不会亏待了葳蕤。”

袁谭听着父亲的念叨，心中悲痛难耐，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袁绍今日似乎格外敏锐，竟然发现了袁谭的异常，有些担心地问道：“是谁出事了？是熙子吗？”

袁谭摇摇头。

袁绍更是吃惊，不确定地说道：“难道是葳蕤，曹昂这个小贼难为葳蕤了？”

袁谭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袁谭没想到真的是袁荧，着急地说道：“葳蕤到底怎么了？”

“葳蕤她，葳蕤她没了！”

袁绍听了此言，如遭雷击，一时失语，久久难以置信。

过了许久，袁绍才低着嗓子，有些悲戚地问道：“葳蕤是怎么没的？”

“今天徐州送丧信的人到了南皮，言葳蕤是忧思过度，难产去世的，临去前为曹昂产下了一子。”

袁绍听后，突然吼道：“他曹昂怎么没有照顾好葳蕤？他说过要永远照顾好葳蕤的。”

袁绍似乎气急攻心，竟然如断线风筝一般，晕了过去。

袁谭大惊，连忙让人去唤医士。

众人又是给袁绍掐人中，又是灌汤药，过了许久，袁绍才缓缓醒来，整个人却显得分外衰老。

袁绍颤抖地拉住袁谭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本以为曹昂不会难为葳蕤，却没想到葳蕤自己难为自己，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今我已大限将至，你怕是敌不过曹昂。

待我死后，你就带着众人降了吧。往后袁家要低调行事，不要掺和到朝政的是非中。你目光要放长远，一切等到你妹妹的孩子继承帝位。”

“阿父，曹昂只是大将军。”

“曹昂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做霍光的，他绝对会篡位，用他自己的办法。记住，袁家已经没了现在，只能指望未来。而唯一翻身的机会，便是皇位的继承，一定要保护好你妹妹的孩子。”

袁谭流着泪答应了袁绍。

袁绍知道袁谭或许开拓能力不足，但是守成却是可以，因此倒也放心。

“你三弟尚子，是有能力的，往后袁家不比从前，虽然你们之前有些龌龊，可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们兄弟一定要团结互助，不可再不合了。”

看着袁绍的殷殷期盼，袁谭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哽咽地说道：“阿父，袁谭发誓，一定保护好弟弟们。”

“你是个好孩子，是阿父从前苛责你了，阿父对不起你。”

袁谭哭得泪流满面，直到此时，昔日一切种种，皆随风消散，而剩下的只有骨肉亲情了。

袁绍看着袁谭的脸，那模样渐渐变成了袁尚，又变成了小儿子袁买，接着变成了袁熙，最后是袁荧。

他最对不起的便是长女，可却无法弥补了。

想他袁本初这一生，累世公卿，少年意气，人皆相随，有三千俊杰客，百万英雄兵，翻云覆雨，天下亦在其手。

可今日落魄至此，女儿也护不住，真是可悲、可叹啊。

而袁荧的模样最终变成了曹昂。

袁绍还记得，当初才六岁的曹昂来到他的府上，一出场便惊艳众人，他给了曹昂足够的重视，可是还是没曾想到，此子如此厉害，竟然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曹昂这张脸于袁绍实在是太讨厌了，袁绍伸手去抓，企图将这张脸抓破，可是却总也抓不到。

“太一神，如何戏弄于我，难道你给我这么多，不是让我做天命之人吗？既生我袁本初，何必再生他曹子修。”

话未说完，袁绍的手却垂落到榻上。

而就在这时，原本挂在墙上的思召剑突然落到地上，剑鞘脱落，剑身断成两截。

兴平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一代枭雄袁绍，死在了南皮城。天下再无那位如玉山上行，朗月清风的袁大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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