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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流民图》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曹昂就爬起来,找了一块巨大的绢帛,以为画布。曹昂准备画一幅巨大的《流民图》,献给朝廷。

  昨天曹昂思索了一夜,总觉得不能自己坐等着黄巾起义的爆发,而应该尽可能地使朝廷去救济这些灾民。

  动乱是天下发展的大趋势,是社会矛盾激化到质变的产物,谁去阻挡,就是螳臂当车。但一旦乱起,必然是血流漂橹,生灵涂炭,最受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曹昂没法阻止这场大动乱,但还是希望尽可能地减少其影响。

  老百姓,永远不要嫌其多。

  《流民图》就是献给天子和朝廷衮衮诸公的,用以戳破他们的盛世幻想。之所以曹昂不写一片文章,乃是因为相较于文章,这图画更有杀伤力。

  上层人物,你跟他将老百姓有多穷、多苦,他是无法理解。就如同有人跟晋惠帝言“天下荒馑,百姓多饿死”,晋惠帝便言“何不食肉糜?”无独有偶,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的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也说过:“没有面包为何不吃糕饼?”

  其实还真不一定是他们无知,也不是他们太坏,而是他们和下层百姓隔的太远,百姓苦不堪言的生活,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后世还有一大批人觉得《隐如尘埃》是故意丑化中国人呢。

  所以要想唤醒众人,就得让对方能够真正地感受到流民的惨状。想当初北宋郑侠的一副《流民图》,直接摧毁了王安石变法,可见其杀伤力。

  曹昂从一大早就开始画,其画笔一刻不停。甚至到了吃饭的时候,亦不离开。饿了在画室吃,困了在画室睡,如疯魔了一般,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如此画了三日,曹昂版的《流民图》才画好。

  这是一幅现实主义的画作,有些模仿《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琴棋书画,曹昂上辈子也就一个画拿得出手,倒是用到现在了。

  这画长两丈两尺(5米1),高五尺(1米2),左下角是一条黄河,而从左上角开始,便是黄河北岸数十里惨不忍睹的场面。有“卖儿鬻女”的,有“易子而食”的,有“哄抢粮食”的,有“哀嚎待死”的······“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

  画中的场面虽然都是众人亲眼看到的,可是再看到这幅画,众人仍是五内俱焚,久久难语。

  画面中间上方,是曹昂题的一首诗:

  “光和六年秋,吾北至河内,见沿途流民,屯聚饥饿,积尸载途。……其尚存者,或鬻子捐妻,或剥木掘草,或相向对泣,或矫首号天,犹可言也。及其父不顾子,夫不计妻,飘零于阴风积雪之中,匍匐于颓垣荒垅之下。言语已不得尽述其状,遂作诗画,警世人。

  旱风吹沙天地昏,扶携塞道离乡村。

  身无完衣腹无食,病羸愁苦难具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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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状何似,头先于步足。

  无气手中杖与臂,相如同行半作沟。

  中弃小儿何忍看,肩挑襁负啼声干。

  父怜母惜留不得,持标自售双眉攒。

  试看担头何所有,麻捴麦麸不盈缶。

  道旁采掇力无任,草根木实连尘垢。

  于中况复婴锁械,负瓦揭木行且卖。

  形容已槁臀负疮,还庆未了征输债。

  千愁万恨具物色,不待有言皆暴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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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朗读着读着,竟然是泪流满面,这写的,真好啊。

  曹昂为画这幅画,耗费了极大的心力。画完之后,他倒头就睡,睡了整整十个时辰才醒。

  这还是曹昂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是什么样子。古人言“画后”、“书后”大汗淋漓,身体虚弱,如大病一场,曹昂以前不信,觉得是夸张之言,但现在终于见识到了。

  温县也没有装裱师,曹昂自己装裱好,然后制成卷轴。

  久病成良医,久画也成好装裱师傅了。

  画做好了,怎么送回去也很重要。曹昂本人还要继续游学,为了能尽快让世人见到这幅画,曹昂便让辛武持画返回洛阳,去见自己的老师卢植,然后呈递给天子。

  赵怡和司马朗本来是很赞赏曹昂这幅画的,但是听到曹昂要将画送给天子,反而担心起来。

  有些话赵怡不好说,司马朗却是为朋友着想。

  “阿昂,你要三思,凡事不得不思其恶。今天子为宦官所惑,这画送给天子,未必管用,反而还可能为宦官所诬,你不要忘了刘御史的旧事。”

  而且有些事天子不是不清楚,而是怕麻烦,曹昂将这画送上去,其实是给天子惹了一个大麻烦,天子绝不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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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件事曹昂也想过,知道这幅画送上去,可能会带来严重后果,没人会喜欢总想着说真话的人,可是若不去做,他又无法原谅自己。

  人总得有一点理想不是。

  曹昂沉默一番,这才言道:“我听过这么一个故事,一天早晨,乐浪郡朝鲜县(治今朝鲜平壤市西南大同江南岸土城洞)的津卒霍里子高去撑船摆渡,望见一个披散白发的疯颠人提着葫芦奔走。这人向河中而去,眼看要冲进急流之中,他的妻子追在后面呼喊着不让他渡河,却已赶不及,疯癫人终究被河水给淹死了。

  那女子到了岸边,便拨弹箜篌,唱了一首歌。

  这首歌是这么唱的,‘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其声凄怆,曲终之后,这女子亦投河而死。

  这白发老翁不知道下河可能会死吗?可他还是下水了。阿朗说得,我又何尝不知,这朝廷的局势,我又何尝不知。可是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哪怕明知一去不回,却也得义无反顾。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现在的我,就是这个要渡河的人。”

  司马朗和赵怡、唐固等人,听了皆无比沉默。

  司马朗对着曹昂重重地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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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只听闻国士之称,今日始知,国士二字,说得就是阿昂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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