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开筋正骨
小丫头的天赋极高,根骨极佳,但是以她现在的努力程度而言,还是不到需要拼天赋的地步,换而言之,便是有浪费天赋之嫌,所以李玄都才会一股脑地塞给她许多东西,日后她若是遭了什么变故,也不至于真得走投无路,毕竟多一门本事便是多了一条可选之路。
只有真正努力过后,方知天赋可贵。有些人卡在某个境界门槛上几十年,他们可以说是尽人事了,无奈天命不归,可更多人,练武也好,炼气也罢,难耐寂寞,难熬苦楚,就连门槛都看不到,遑论尽人事?
后者占了世间之人的八成以上。
李玄都相信,若是没有父母的生死大仇,小丫头多半就是这八成人之一,在父母庇护之下长大,然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含饴弄孙,如此一生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可小丫头现在已经无法如此度过此生,注定要走上一条求道之途,那么李玄都还是希望她能在这条路上做到最好,继而走得更远。
两人在湖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李玄都借机又跟她讲了许多基本拳理,直到小丫头的两只小脚丫被泡得水白,才从湖水中出来,一大一小并肩坐在岸上,等着脚上的水干了,这才放下裤脚,穿上鞋袜。
小丫头蹦蹦跳跳几下,似乎是在学李玄都刚才踩水的样子。
李玄都背负双手, 笑而不语。
不多时,沈霜眉返回了小院,却是比李玄都预料的还要早上一些时候。
按照沈霜眉所说,那朱玉的修为虽高,但在江湖经验上却是不怎么样。毕竟她之所以能踏足先天境,靠的就是“刻苦”二字,绝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练功上面,难免有得就有失,所以当沈霜眉拿着那封信去见朱玉并说明来意的时候,这位风雷派雨堂堂主一下子就慌了手脚,下意识地想要去抢,不过沈霜眉是何等修为,自是不能让她得逞,接着沈霜眉又恫吓几句,她身在公门,对于扯大旗恫吓之道几乎是无师自通,让朱玉顿时乱了心神,接着她又是宽言抚慰几句,许诺只要朱玉不去反对少门主宋幕遮,此事便当从没有发生过,她也不会泄露半分。
眼看着动武不成,沈霜眉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过分,朱玉自然退让一步,将沈霜眉的提议答应下来,至于她是否反悔,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在李玄都看来,她会反悔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是她受到了风堂堂主公孙量和电堂堂主左秋云的胁迫和蛊惑,所以最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除去公孙量和左秋云,断了这两个祸根,那么剩余之人,便也掀不起风浪。
沈霜眉此举,说到底还是先稳住朱玉,让她迟疑犹豫,不敢贸然出手,待到她反应过来,那时候大局已定,想要反悔出手也是晚了,这便是各个击破的道理。
同理,胡良和孙少宗那边,也是如此。
当年李玄都跟随在张肃卿身边,不仅仅是学了儒家的道理,这些权谋手腕,也耳濡目染许多,几乎是无师自通,不敢说与庙堂高官博弈,在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对付几个江湖中人还算是绰绰有余。
说完正事之后,李玄都便向沈霜眉说了帮小丫头开筋正骨的私事。
沈霜眉一口答应下来,她也是走了武夫一道,这等事情极为熟稔,对于周淑宁这块良才美玉,自然乐见其成。
然后沈霜眉就带着小丫头去了屋中。
因为这等事情,少不得要脱去衣物,李玄都为了避嫌,便没有跟随,背对着屋门,望着波光粼粼的小湖,默不作声。
不多时之后,屋内便传来了细细的呜咽声。
虽然声音很低,像是被竭力压抑,又是隔着房门,但以李玄都的耳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丝丝缕缕像扎在他心上似的。
开筋正骨,顾名思义,便是以外力手段帮其矫正筋络骨架,其中苦楚可想而知,与许多逼供的刑罚也相去不远了,区别无非是不伤身体而已,小丫头虽然性情坚韧,但毕竟只是个孩子,这等苦楚,就算许多成年男子也承受不住,小丫头能勉强忍住,已经很是难得。
当年的李玄都也吃过这等苦头,只是现在听着小丫头的压抑呜咽,倒是比他自己亲身承受还要难受一些。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干脆是闭了听觉,默诵一篇妙真宗的“清心咒”。
李玄都忽然有些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态,自己吃苦遭罪不算什么,可唯独见不得孩子遭罪,所以许多贫苦出身的富贵人家,往往会出现在吃不得苦的娇儿。
所以当年可以对于生死都无动于衷的李玄都竟是有些心软,不忍看,也不忍听。甚至在心底还有淡淡隐忧,怕小丫头因为此事而疏远了他。
如果李玄都不是如今只有玄元境的李玄都,而是当年那个独步江北的紫府剑仙,那么他绝对不会让这个自己在意的小丫头吃这些苦头,哪怕这些磨难未必是坏事,可以锻炼心性,但他还是希望小丫头不用太小太早就去面对这些。
这是他的一些私心。
只是公心也好,私心也罢,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年的紫府剑仙,自然也无力一直庇护小丫头,既然小丫头注定要离开他的羽翼,那么他在她离开之前,还是多送一些东西给她,就像游子出门之前,父母多为其准备些银两和衣物。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沈霜眉推门出来。
李玄都也随之转身望去。
此时这位女捕头两只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两只雪白皓腕,面带潮红之色,额头上渗出汗珠,显然是累得不轻。
开筋正骨这个活计,用力不多,可用力要巧,更要精,否则一个不慎便要伤到小丫头,甚至是留下隐疾,既然李玄都把小丫头托付给她,那么她自然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于是小心再小心,同时还要注意缓解小丫头的苦楚,又要柔言安慰,体力的劳累还在其次,关键是心力损耗巨大。
李玄都见此情景,赶忙道谢:“这次着实有劳霜眉了。”
沈霜眉微微一笑,“我本就与淑宁投缘,这也算是分内之事,谈不上劳不劳的,我先去歇息,你也快去看看淑宁吧。”
李玄都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屋内。
周淑宁正躺在床上,身上只着白色中衣,盖了一床薄薄的锦被,原本梳成双丫髻的头发披散开来,铺在枕头上。此时她已经昏昏睡去,额头和鼻尖上同样挂满了汗珠,哪怕是在睡梦之中,眉头还是微微皱着,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让人怜惜。
李玄都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以气机探知一遍,发现并无异样,稍稍放下心,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眉心上轻揉,让皱着的眉头缓缓散开。
做完这些之后,李玄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自嘲想道,难怪说父母之恩比天大,养女儿果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说做了什么,就是“担忧”二字,也让人着实心累,也难怪那么多江湖前辈,宁可一人孤独终老也不愿成家,想来是求一个无牵无挂的心安。
李玄都又帮小丫头掖了掖被角,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屋外,掩好屋门。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说要去休息的女捕头还站在原地,双臂环胸,笑问道:“紫府这是把淑宁当女儿养了?”
李玄都轻叹道:“若真能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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