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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玉盈法师


玄真大长公主望向李玄都,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道:“多谢紫府挂念,我一切安好。既然身在江湖,紫府不要称我大长公主,还是称我道号‘玉盈’吧。”

李玄都点了点头,从善如流:“不知法师为何会离开帝京,出现在这里?”

玉盈正色道:“此事与紫府无关,恕难奉告。”

李玄都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惊讶,用眼神余光扫了眼周围一众人等。

玉盈心领神会,吩咐道:“你们且退下吧。”

原本低着头的马公公抬起头,迟疑道:“殿下……”

李玄都道:“我若要对法师不利,你们在场与否,有何区别?”

玉盈面无表情道:“退下。”

马公公不再坚持,带着一众扈从退出此地。

此处是大堂与花厅之间的一条廊道,廊道外是一处庭院所在,在马公公等人离去之后,就只剩下李玄都、周淑宁和玉盈三人。

在不远处有座供人闲坐的别致小亭,李玄都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法师,去那边说话。”

玉盈看了眼跟在李玄都身旁的英俊少年,疑问道:“这位少年郎是?”

李玄都伸手取下周淑宁脸上的“百华灵面”,道:“舍妹周淑宁,淑宁,快来见过法师。”

周淑宁倒也听闻过大长公主的名号,在众多皇族宗室中,她是唯一在士林间有好名声的,她爹爹周听潮生前就曾赞誉过这位大长公主的言行,于是恭敬行礼道:“见过玉盈法师。”

玉盈笑了笑,还了个道门礼节。

周淑宁赶忙侧过身去,算是只受了半礼。

接着三人走入小亭之中,李玄都与玉盈相对而坐,周淑宁则是乖巧地站在李玄都身后。

玉盈有些感慨,道:“天宝二年之事,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待我得知消息时,已经是大厦将倾,无可挽回了……”

李玄都道:“此事说来话长,且颇多蹊跷之处,不宜定论。”

玉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要回帝京?”

李玄都点了点头,直言道:“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玉盈脸色微微一白,忍不住道:“你要为张氏一门报仇?”

李玄都望着这位容貌姣好的玄真大长公主殿下,目光清澈坚定,没有半分邪念,可却让玉盈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

过了良久,李玄都方才缓缓开口道:“报仇?法师未免太小看我李某人了,也太小看张相了。”

如果李玄都返回帝京只是为了报仇,玉盈反而会轻松许多,可在李玄都矢口否认之后,玉盈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她不由得再次审视这个阔别近五年之久的年轻人,的确与当年那个锋芒必露的年轻人有了太多不同。

玉盈轻轻摇头道:“如果是当年的紫府剑仙,就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他只会选择报仇。”

李玄都转而说道:“法师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不等玉盈回答,李玄都已经自问自答道:“法师你说:‘剑的真意不在杀,而在于藏。你这把剑太过锋芒毕露,过刚易折,得在剑鞘里好好藏藏。’”

玉盈回想起这段往事,嘴角有了些微笑意,道:“当时你说:‘剑就是剑,剑是凶器,剑是杀人术,不出鞘如何杀人?’”

李玄都感慨道:“虽然现在还有人称呼我为紫府剑仙,但我自己清楚,现在的李玄都与当年的紫府剑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当年的我,别跟我说你是哪家的弟子,师父有多厉害,手中的剑几斤几两,胜过多少人。在我看来,剑术之争,一生一死,高低乃见。那时的我是个以剑为伴之人,是个纯粹的剑客。”

“如果人生有四季的话,有的人二十岁之前是春天,春风得意。有的人二十岁之前是冬天,不知何时就会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死个干净。而我的二十岁之前则是秋天,肃杀凋零的季节,都说秋后问斩,秋日主杀,所以也是最适合杀人的季节。”

“我五岁握剑,从普通铁剑到如今的‘人间世’,我能在江湖中活下来,凭的就是手中三尺。”

“我七岁杀人,在其后的十几年中,从未停歇。并非我嗜好杀人,而是因为想要在这个江湖中走出一条路来,不得不杀人。”

“剑术即是杀人术,这是我二十岁前的剑道。”李玄都望着玉盈:“现在,我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玉盈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道路?”

李玄都道:“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练剑救不了天下。”

玉盈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不由叹息一声。

李玄都道:“南华道君曾有《论剑》之说,他说天下之剑分为三种,分别是: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庶人之剑再厉害,不过是十步一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士为夹,一剑可挡百万师。天子之剑,以天下国器为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一剑光寒十九州。我不敢奢求天子之剑,只求能帮人铸成一柄天子之剑,横扫乱世,涤荡污泥浊水,一清天下还太平,再造朗朗乾坤。”

玉盈深深地望向李玄都,一字一句道:“当今圣上承继大统,是为天子皇帝,不知你要帮何人铸剑?”

“是天子吗?”李玄都稍稍拔高了嗓音:“名为天子,大事小情,能否做主?自身安危,能否左右?若是不能,尚且不如我这个江湖人,何谈什么天子。”

玉盈默然不语,过了良久后方才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玄都道:“在众多皇族宗室之中,唯独玄真大长公主一人让我敬佩,在当年那般境地之中,大长公主是唯一愿意帮助我们的人,所以我不想日后法师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玉盈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根本不会被李玄都这话吓住,一挑眉头:“虚言恫吓?”

李玄都笑道:“是不是虚言,法师心中清楚。如今朝廷,已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不过勉强维持罢了,孙松禅等人,不过是裱糊匠罢了。能救大魏的四大臣连同他们的新政,已经死了。法师是久在庙堂之人,这些话,就算我不说,法师也必定清楚。”

玉盈不动声色,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李玄都继续说道:“内忧外患之下,终有一日,要天崩地裂,古今皆然。到了那一日,法师是跟着一起陪葬,还是早作准备,说不定还有转机。”

与玉盈这种人说话,不必说得太透,玉盈已经明白李玄都要说什么,道:“紫府这是要让我与你里应外合。”

李玄都并未正面回答,转而问道:“法师此行,可是要去见荆楚总督赵良庚?”

玉盈点了点头。

李玄都又问道:“那法师可知我为何出现在此地?”

玉盈抬头望向李玄都,皱眉道:“不是巧合?”

李玄都道:“是有人故意安排,那人是西北澹台云麾下,在西北身居高位。我虽然不知道法师去见赵良庚做什么,但我知道赵良庚与地师牵扯颇深,澹台云不希望你们与地师有什么牵扯。”

玉盈道:“澹台云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且不去说澹台云。”李玄都道:“地师就是齐王,法师身为天家之人,应该比我更了解齐王为人,与此人相交等同是与虎谋皮,还望法师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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