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嫁衣(六)
六、
“我敢打赌,那丫头肯定找不到你,你肯定赢了!”这人靠在榕树的枝干上,略有几分得意地望着我。
我附和的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又尴尬到极点。
其实这段尴尬缘于我与这人四年前的一点渊源。
要说这段渊源,还得先介绍一下眼前这个少年。
朱邪瑜,年……应是二十岁,不是姓朱,而是姓朱邪,北方沙陀族的姓氏,所以这少年一副颠倒众生的相貌应来自于异族美貌母亲和中原帅哥父亲混血之后的优化升级,值得一提的是他右瞳颜色异于常人,于浅棕之中泛着一抹碧绿,我认为是老天眷顾的结果,他却耿耿于怀十分的嫌弃,时不时地弄只眼罩出来遮饰,最后终于在我无情的嘲讽和刺激下放弃了这一幼稚的举动。
四年前,我还是流烟塔八云主的时候,有一日接到姜楼主密令,让我领一队人马与锦州分舵舵主蒙瑾汇集,配合圣听司于楸寰岭一代剿匪。
圣听司是直接对当今圣上负责的监察机构,主要从事稽查监督朝廷各文武官员私下里的言谈行止和活动,皇家宗室之间起了冲突矛盾,打起官司来也由此机构出面调停,再来就是监听江湖事务。虽说庙堂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出了一两个想要颠覆皇权的野心家也是要尽早设防的,所以这个圣听司在当世来讲,实是个权力极大的组织。
就在我到了锦州分舵,等待圣听司的官员们莅临,同时感叹姜玉楼经营不易,随着杀手市场竞争日趋激烈的形势下也不得不向朝廷低头拓展新业务的时候,这个冷峻桀骜、老气横秋的十六岁少年(当时年龄)就领着几十人马威风凌凌的闯进我锦州分舵大堂,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席上就座,比进自己客厅还随便,一众的银紫鹤纹锦衣佩戴金丝镂刻的捕风刀,实在衬得我等江湖人太过寒酸。
我跟蒙瑾都是**湖,深知此单业务对老姜的重要性,所以都一路的逢迎赔笑,但心里满是不服气和质疑,均想这么个小毛孩子,竟然就能当上堂堂圣听司的副司丞,统领行动署三百五十一号人马。但是只一天,这少年就让我见识到他的实力,来时不仅准备充足,部署分明,一众手下也是龙精虎猛,纪律严明,且说的是合作关系,几乎就是用我等江湖人物打下手和当炮灰,可是那也没有办法,此次出来姜玉楼连抚恤安家费都预先支给我了,想来以他的心思何以猜不到朝廷此次的用心,所以我也只能一再的吩咐属下,无论对方怎样的目中无人和颐指气使,我等只有一个字——忍。
其实大家都忍了,最后唯一忍不了的却是我,因为在分析我等提供的情报信息和地理图形而制定作战细节的七天里,我是直接与这人对接的,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只有十六岁年纪看上去明明很有男子气概的人却在衣食住行上讲究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什么衣服要每日换,至少七日内不能重样;什么茶要七分烫,必须是晨露水或者雨雪水冲泡才行,别想骗他,他定能喝出来;什么每天的菜色都要在二十种以上,一菜下筷不能多于三著,不仅这样要求自己,同时也要求同桌吃饭的人;什么他就寝前必须提前半刻在房里点上龙脑香,必须要多罩一层墨隐纱,不然他会睡不着……
我想说就是我后来到了闻风阁,也没如此挑剔过,何况那时我还是个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女杀手,生活自是糙得一塌糊涂,哪里看得惯如此做作矫情的人。本想只工作上交集一下便好,却不知是哪里引起了这朵奇葩的注意,竟撇下一向对他伺候周到的贴身小厮司箜,专来找我的茬了。
那个秀气腼腆得像个女孩子的小厮,本来应该算是放了假得了闲,反倒对我一副恨之入骨的嘴脸,倒是让我越发怀疑这二人是否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断袖之癖。
我很不明白的就是,世上当真有朱邪瑜这样分裂型人格的人存在,平时一副高冷做派,在我面前却是滔滔不绝,每日换了身新行头必要过来显摆一番,非得逼得我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一通,反倒能痛快了,若是我索性不理,这人便会想着法的做出些幼稚的事情来引起我的注意或者引得我生气更好,比如准备一些无聊的机关戏弄我的侍婢,把人家惹哭了便来我这里告状,或者打着操练的幌子,无故损坏各种器物,再着人找我报修,如此种种,实在罄竹难书。
最过分的一次是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便独自到大街上去闲逛,这人就觍着脸一路跟着,几番叫我名字我不搭理,便干脆大声嚷嚷扮作被我抛弃的丈夫,说我如何贪慕虚荣不守妇道,紧跟着人群也围了过来,纷纷数落我,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嫁了这样好看的丈夫也不知珍惜,什么莫欺少年穷,你丈夫年纪轻轻的,努努力的话说不定也会飞黄腾达,不如安心跟他过日子,说不定日后就是个状元夫人云云,实在是令我叫苦不迭,有冤无处诉。
闹剧最后的结果是,我终于迷途知返,被这个年轻又俊秀的丈夫带回了“家”。
为了这场胜数,朱邪瑜得意了两天。
再到后来,楸寰岭的匪患就被我等联手轻而易举的平息了,想不到如此之顺利,之前我可是听说这里的匪首崔不平很有几分军事头脑的,手下的几个小头目也都十分悍勇,可万万没想到,就这样凉凉了。
这便又够朱邪瑜大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说什么得亏他准备充分部署严密领导有方,这才不费吹灰之力,可在他属下面前,又非要做作得装出一副浑不在意,得胜早在预料之中的模样,令人生厌。
就连蒙瑾都说,什么剿匪,本以为是一场鲜血淋漓的酣战,没想到就这样平淡收场,反不如每日看我和朱邪瑜的“对战”来得精彩。
我本来不解其意,直到我那个被他欺负过的侍女荆香点醒我说:“姑娘,这少年人若是动了情意,本就会做一些无聊幼稚的事情引起女孩儿注意的,就像之前我少时在村子里,一个邻村的阿哥喜欢我,便总是偷偷将我的牛赶跑,害得我到处找,他便大肆嘲笑我,待看到我急哭了,这才将我的牛牵回来,呵呵!你说他无不无聊。”
我明面上不置可否,心理面却道:“这般欺负你分明是看你不顺眼,怎么就理解成喜欢了,也搞不懂这丫头是脑残,还是逻辑不通。”
直到这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我才知道,原来是我逻辑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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