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地上铺了一层金色的落叶，在河风的吹拂下如同蝴蝶般偏偏起舞。太阳已经偏西，空气中带有二分寒意。

  两个小家伙上岸后，立刻挣脱赵括的手掌，飞奔到河边采砂的地方，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好奇的看着。

  贲带着护卫紧紧跟在身后，生怕两个小祖宗跑河里去。

  赵括没有管两个小家伙，反正有贲看着，出不了意外。他沿着河堤漫无目的的走着，堤上种了一些柿子树，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柿子，这些柿子即便是熟透了依然很小，要两三个加在一起，才能有后世一个柿子那么大。

  一位五六十岁的大爷坐在路边，面前摆了两堆柿子，没有卖力要喝，只是笑着看着黄河边忙碌的人们，不时和旁边妇女聊会天。

  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买柿子的，要等到大家淘砂结束之后，将铁砂卖掉，才会有少数人舍得掏出几文钱买一些柿子带回家给孩子吃。

  远处，两名收购铁砂的小吏赶着马车慢悠悠的来到河边，一旦有人招手，他们便会站住，从车上取出秤，给大家秤铁砂。

  采砂的百姓见到收购的人员来了，也都陆陆续续上岸，高兴的将铁砂交给小吏。

  看得出来，这两个小吏和大家相处的很好，百姓没有那种见到官吏畏之如虎的状态。

  赵括走到旁边，听到小吏给采砂人算价格，顿时眉头一皱，他们收购铁砂的价格要比朝廷规定的价格便宜不少，不过不了解情况，赵括也没有训斥，只是开口询问道，“两位兄弟，你们收购铁砂的价格似乎比朝廷规定的价格低不少啊。”

  小吏也没有恼火，而是和颜悦色的解释道：“这位贵人有所不知，朝廷规定的价格是收购干铁砂的。我们现在收的湿铁砂，价格自然要低不少。”

  “大家淘砂的地方离我们县城比较远，采砂人没有马车，每次卖铁砂只能用肩扛着，走十几里路前往县城，来回奔波太过辛苦，县令体恤大家，便让我们每天傍晚到河边来收购铁砂。如果大家对价格不满意的话，城门处有专门收购干铁砂的棚子，价格和朝廷规定的是一样的。”另一个小吏说道。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二位了。”赵括施礼道。

  “不碍事，不碍事。”两名小吏连连摆手。

  光是从衣着来看，他们就知道赵括等人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可没有这么精锐的护卫。

  两个孩子没一会儿就对采砂失去了兴趣，跑过来嚷嚷着要吃柿子。

  “老人家，有没有去涩过的柿子？”赵括告别两个小吏，走到柿子摊子旁问道。

  “这一堆是去涩过的，这一堆是没有去涩的。”老大爷分别指着两堆柿子说道。

  “去涩的柿子给我来二斤。”赵括说道。

  “好嘞。”老大爷取出草绳编成的网兜，快速称好柿子交给赵括。

  “老人家，你这果园是自己种的吗？”赵括拿起一个柿子，剩下的全部放到了赵政手中，任由两个兄弟去抢。

  赵括咬了一口柿子，甜度还行，就是籽特别大，几个籽占了整个柿子的一半还要多点，在加上本身柿子就比较小，几乎没有多少吃头。

  不过对于这个年代的人们来说，柿子几乎是少有的秋天能吃的水果了，储存好的话，甚至能一直放到冬天。

  其他葡萄瓜果啥的，虽然商队已经从西域带入了中原，不过仅仅在邯郸周边有种植，供用给王室和贵族，距离普及全国各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秦国虽然也联通了西域，不过由于他们没有刻意去寻找这些东西带回国，而是将精力放在经商赚钱上，因此还没有葡萄等水果。

  “不是，官府的，我只是帮他们看管。老头我儿子在打匈奴的时候战死了。官府补偿了一些土地和钱，但老头我年纪大了，种不动地了，买隶臣又不放心，毕竟家里就我一个老头和五岁的孙子，被欺负了也没办法。便和官府商议，将农田租给官府，官府每年给我一点钱，等孙子长大以后，再将农田还给我孙子。官府特别讲道理，不仅答应租种这些农田，每年还给我三成的产出。除此之外，还给我找了个看果园的工作，每个月给我两百文钱。”老大爷拍着大腿，显得特别健谈。

  “您儿媳妇呢？”安凝奇怪的问道。

  “生小子的时候难产走了。”老大爷叹了一口气。

  “您老人家带孙子一定特别不容易吧。”赵括说道。

  赵国将士战死，补偿里面是没有土地的，应该是老大爷儿子立功升爵之后得到的赏赐，和抚恤金一起发了，导致老大爷混在一起了。

  “能吃饱饭有啥不容易的，以前还吃不饱饭呢。”老大爷摇了摇头。“老头我算是过的好的了，每天坐在路边，啥事都不用干。我们邻居也是当过兵的，还有爵位。后来手臂在战场上被人砍掉了，没办法继续当兵，只能回家种地，得到了一大笔赏赐。按理说，他就算啥也不干，家里钱一辈子也花不完。结果他每天没事，就跑去赌场赌钱，没两年就把家底败光了，连老婆都卖给人还债了。如果不是他还有爵位，孩子上学都不要钱，两个孩子早晚被糟蹋死。”

  说到这里，老大爷脸上露出无比惋惜的神情。

  “老婆卖给人还债？我赵国不是早就禁止人口买卖了吗？”赵括眉头一皱，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一些士卒们穷了几代人，陡然获得一大笔钱，不知道怎么花，很容易走上歪门邪道，但没想到这么快。

  要知道，赵国从变法之后，除了支援周国之外，还没有经历任何战争呢。老大爷口中的邻居，必然是在长平之战，五国伐赵，赵匈之战三场战争中受伤的。

  当时赵括虽然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对将士们补发了一次补偿，但和现在的福利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等到以后战争多了，将士们获得的赏赐多了，岂不是还会发生更多将家底败光，甚至卖妻卖子的事情？

  ‘看来有必要想一些办法来遏制这种情况了。’赵括心中想到。

  这些钱财都是将士们冒着生命危险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虽然主要是士卒自己的问题，但如果君主知道了还无作为，那就是君主的问题了。

  “那老头我就不清楚了，自从我知道他每天出去是去赌博的之后，就很少和他们家来往了。不过他们家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特别懂事，可惜摊上了这么个爹。”老大爷连连拍着大腿，痛惜道。

  “他这个妻子应该不是直接卖钱，而是抵债。各国虽然禁止买卖人口，但抵债的话……是不禁止的。”刘平小声说道。

  这种事情在各国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禁止买卖人口也只是名义上的，在王权不下县的时代，想要真正掌控全国是不可能的。

  除了秦赵魏三国，其他国家的官员任命也只是到县级而已。赵国也只是近些年才逐渐扎根到乡和里，而魏国在魏文侯时期就做到了，不过等到魏文侯李悝死后，制度逐渐崩坏。

  如今的魏国在对地方掌控上面已经比不过赵国和秦国。

  加上官府的原则一直都是民不举官不究，时间长了以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默认了。

  “刘叔觉得这种事合理吗？”赵括看向一旁的刘平。

  “这应该……合理吧，不然他也没办法还钱啊。”刘平迟疑了一下说道，别人又没有逼他借钱，那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那就是说，如果妻子欠钱了，用丈夫抵债也是合理的？”赵括反问道。

  刘平顿时愣住了，自古以来，有丈夫用妻子抵债的，何曾有过妻子用丈夫抵债的？赵括这番话如果被传播出去，必然会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

  “用丈夫抵债……那也得有人要啊……”旁边的贲小声嘀咕道，不要说男人，女人没有几分姿色，抵债都没人要，要来做什么？干活吗？哪有那么多活给你干？

  只有极少数像魏王这样的才会对男人感兴趣。

  “公子是打算……”刘平小心翼翼的问道。

  赵括没有回答，而是对老者俯身一礼，询问道，“老人家，最近的城池是哪座城池，怎么走？”

  “昌城，从这一直往前走，不要下道就到了。”老者指着坝下的官道说道。

  “多谢老人家。”赵括慢慢朝坝下走去，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会儿，不用着急，况且就算太阳落山了，他也有办法入城。

  “派人给叔父送一封信，让他统计一下全国各地有多少用妻子抵债的事情发生，只要大概数字就行了。”赵括走远之后说道。

  这种事情，官府很难统计，但乡校统计就很容易了，各个乡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绝对逃不过村口情报组织的侦查。

  “诺。”刘平点了点头。

  “再统计一下，全国有多少赌场，最大的是哪几家，背后是谁？”赵括说道。

  想要减少这种事情发生，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是外部环境，比如赌博，piao娼，经商等等。

  之所以把经商也算上，不是因为经商是歪门邪道，而是因为经商和赌博一样，一不小心就会亏得倾家荡产。

  特别是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兵来说，老老实实回家种地，一辈子吃喝不愁，但如果冒然跑去经商，十有八九把裤衩子亏掉。

  不过大部分人没有门路是不会跑去经商的，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赌博和piao娼这两个在古代都是合法的，piao娼如果非要找上档次的，倒是也有可能把家底败光，但是正常情况下不会欠钱。

  毕竟老鸨和姑娘们是不可能让你赊账piao的。

  因此赵括打算从赌博入手，关掉赵国境内所有赌场，并禁止赌博。

  另一个则是老兵自己的问题，他所得到的钱财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那么多余的钱财便会靠自己的实力败掉。

  赵括要做的就是提高士兵的能力和学识，以及警惕意识，减少他们被坑的概率。

  不说别的，你就是把钱全部经商亏了，至少能买个教训。

  但是用来赌博，连教训都买不了，还会越来越上瘾。

  “诺。”刘平说道。他已经猜出了赵括的打算，虽然赌场背后站的都是世家大族，不过对现在的赵括已经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赵括只需一个命令，这些人便只能乖乖服从。

  “去打听一下，刚刚老人说的那个邻居现在还赌博吗，如果仍然赌博，就不要管了。如果不再赌博，帮他把欠的钱换上。再去看看他的妻子，现在过的怎么样，如果过的好，便不要管。如果过的不好，将人赎出来，让当地官府给安排一份工作。”

  赵括吩咐道，这种事赵国必然不止一例，但他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那毕竟是为国征战过的老兵。

  不过赵括没有直接赎回被卖掉的妻子，送到丈夫身边，这对妻子来说不公平。

  如果她愿意回去，被赎回之后自然会回去。若是不愿意，也可以改嫁，这个时代对女子改嫁没有歧视。

  “孩子呢？”盖聂问道。

  “如果男的依然赌博，妻子也没有赎出来的话，就派人将两个孩子接往邯郸，会有人专门照顾的。”赵括说道。

  赵国有专门的机构，负责抚养父母双亡，或被遗弃的孩子，一直养到十四岁，对战士的子女会有特殊照顾。

  “诺。”盖聂一抱拳，带着几名侍卫朝后面的老人走去，这种事情，肯定要先问更了解的老者。

  “待在王宫中，总以为赵国一派祥和，欣欣向荣，出来一看，才知道到处都是问题啊。”赵括无奈的说道。

  如果君主不亲自到地方上看看，绝大部分事情永远不会摆在王宫的案台上。

  但没有摆在案台上，并不意味着事情不存在。

  一件件小事积累在一起，最后引起的便是民怨。

  “昌城县令倒是不错。”刘平说道。

  “这倒是。”赵括点了点头，从专门派小吏到河边收铁砂便能看出来，昌城县令是知道体恤百姓的，采砂人对其也多有称赞。

  不过这只是一件事，赵括还要多看看，才能判断昌城县令是不是真的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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