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苍这边甫一坐下，顿时感觉周遭气氛有些不对，尤其是为首的老教员一出声，场中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到徐苍身上，更有泰山压顶的感觉。

　　此刻，即便是徐苍再如何迟钝，也能感觉到老教员话中的敌意。只是徐苍不晓得这帮人干嘛针对自己，好好飞个航班不就好了？哪儿来这么多事情？

　　“对的，教员！我就是担任本次航班监察的徐苍，各位多指教。”徐苍脸上还噙着一丝笑容，顺带着给组员们也打了个招呼。

　　徐苍这姿态算是摆得比较低了，他嫌麻烦，和和气气多好，最好自己在羊城飞洛杉矶的航程上直接一路睡过去。听说木华航空的波音777改造的机组休息区相当不错，还能蹭一蹭头等舱的餐食，原本就应该这么轻松写意。

　　结果徐苍招呼之下，只有看上去是乘务长的人微微朝徐苍点了点头，其余组员脸上基本没有什么表情，连理都不理徐苍的。

　　“好大的架子啊！”

　　徐苍扫了一圈，暗忖这木华的人当真是难伺候。

　　不过，他大概也看出来了。这大部分的人对他态度不佳可能是受到了飞行机组的影响，尤其是为首的那位老教员。

　　那老教员始终板着脸，令得周围人也跟着面无表情，让得徐苍端是难受无比，这么端着架子真的合适吗？

　　“听说你不是我们木华的，哪里来的？”老教员突然来了一句。

　　徐苍心里不舒服，但看着这教员上了年纪了，还是得有些尊老的样子的，于是依旧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教员，我确实不是木华的，我是春夏航空的，临时被抓过来而已。”

　　“春夏航空？我怎么没有听过，是哪里来的小公司？”

　　老教员的话让一些飞行机组和乘务组的人都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没办法，在于其他航空公司的对比中，木华航空的人就带有天生的优越感，更别说春夏航空这种闻所未闻的公司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的。

　　徐苍倒是不在意：“的确是小公司，我们是在洱海，一个小地方，教员没有听过也是正常。教员，要不咱们继续开会，我的情况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老教员哼了一声：“我们不管开成什么样，最后还要听一个连777资质都没有的航线监察的话，这会还有什么开头？”

　　另外一个机长插嘴进来：“小伙子，我们不是很明白上面为什么要你来做航线监察。我们也理解很多事情并不是想像得那么简单，但是飞行不一样，飞行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技术工种，外行人指导内行人是要出事的，尤其是在出特情的时候。”

　　徐苍眉毛一挑，敢情是觉得自己是哪位领导安插进来分享功劳的了。没法子，这次羊城-洛杉矶航线对木华航空来说具体相当重大的意义，是会写进木华航空的大事记里，谁不想分一杯羹？

　　“你要航线监察可以，或者想要得到一些别的东西也行，但是请你跟我们保证，在出特情的时候，不要干预我们的处理，可行？”机长直接把话给挑明了。

　　这机长还算是比较明朗的，说话不转弯抹角。意思就是他不管徐苍是干什么的，分不分功劳也无所谓，只要徐苍不真正参与飞机运行，那他们都是可以接受的。

　　在木华这样的公司，分蛋糕是一门必须要学的东西。以他们的地位也无法阻止上面的人分蛋糕的行为，因而飞行机组退而求其次，只愿徐苍不乱指挥即可。

　　因为老教员已经传达了公司高层的意思，即在出事的时候，飞机上的最终决定权是在航线监察上的。这对飞行机组来说就是相当难以接受的了，尤其是在得知这位年轻的航线监察连777的资质都没有，更是差点儿当场破口大骂。

　　机长的话已经算是明示了，就看徐苍能不能接受了。

　　徐苍倒是愿意在飞机上什么事不管，睡着大头觉，吃吃牛排，喝喝红酒什么的。可司卫民找他过来可不是让他干这些的，那是要出力的。不然，在航线上的帮助，在改装模拟机上的帮助，在使用模拟机中心上的帮助就要成镜花水月了。

　　即便是为了这些条件，徐苍也断不能出工不出力啊。

　　“要是飞机没出什么问题，那将我当个透明，自然是极好的......”徐苍说到这里，脸上表情骤然冰冷下去：“可是，只要飞机上一出事，全飞机的人都得听我的。”

　　为首的老教员眼睛陡然睁大：“小伙子，你是听不懂我们的话？你以为我们是在针对你，不，我们是在保护你！飞机不是别的，一出事，全飞机的人包括你都逃不了。你连波音777的运行资质都没有，对飞机根本一窍不通，怎么能确保飞机安全？”

　　徐苍的右手捏成拳头，轻轻地敲在桌面之上：“那想必各位是很了解波音777了？既然如此，我倒是想知道，波音777的信息管理系统分为哪些？”

　　前一刻还面带笑容的飞行机组们皆是表情一凝，其中几个副驾驶更是露出思索之色。

　　“这应该是很基础的内容才对，不是吗？”

　　机长哼了一声：“主显示系统，中央维护计算系统，飞机状态监控系统，飞行数据记录器系统，数据通信关系系统，飞行管理计算机系统，推力管理计算机。你这小子，学了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儿就在这里卖弄？既然你这么喜欢卖弄，那AIMS系统的安装位置在哪儿？”

　　余下的几个副驾驶脸色骤变，之前提及的信息管理系统的子系统分类，他们大约还能说出来几个。可提及AIMS系统的安装位置，那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机长看徐苍没有立刻回答，便是冷笑连连：“我就说嘛，随便从哪里看来些东西就知道问人。只会问，不会答，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然而，徐苍只是微微一笑，脑袋歪了一下：“是在电子舱左右两个长条形的机箱里是吧？每个机箱可以装入十一个模块，输入/输入模块四个，核心处理模块四个。”

　　“那不是八个吗？”一个副驾驶有些不解：“不是说十一个模块吗，还有三个呢，说错了吧？”

　　“你给我闭嘴，还有是三个是以备功能扩展用的，自己不知道就闭上嘴，不要丢人现眼。”机长呵斥道。

　　而为首的老教员则是脸色愈冷，他当然不觉得公司高层派过来的航线监察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但是，看起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光是一个子系统，其中涉及到的理论知识已经有些偏深了，完全不像是一个不具备777运行资质的人的知识储备。

　　要知道，刚才跟徐苍对话的那位机长就是木华航空的第一位波音777理论教员啊。由于波音777是最新机型，木华航空是选送了公司内最好的三名在飞行部兼职的机长去波音总部学习理论，之后再返回木华航空教授其他飞行员理论知识。

　　可以这么说，那位机长就是木华航空波音777理论最好的三人之一了。可跟这徐苍交锋起来，似乎也讨不得好啊。

　　飞行员的家伙事儿无非就两个，一个理论知识，一个手上功夫。这手上功夫暂且是看不到，可这理论知识，这个叫徐苍的看起来有些底子啊。

　　机长眉眼微垂：“看起来，为了杀杀我们的威风，你准备不少啊。”

　　徐苍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刚才说的都是些粗浅的理论。第二，不过是个航前会议，没必要弄得火药味这么浓，发展到现在这局面，你们才是主导。第三，以你们的水平，需要我去特别准备吗？”

　　说到最后一句，机长勃然色变：“好大的口气！粗浅的理论，什么是粗浅的理论？好狂的小子，喜欢谈信息管理系统是吗？那我就奉陪到底！我倒是要看看你几斤几两！”

　　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遭到了蔑视，那不啻于被当场打脸，机长如何能忍？

　　机长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一指徐苍：“我承认你并非对波音777一无所知，但是机型理论涉猎广泛，哪有你这般狂傲的，就算是777的工程师都没你这般的口气吧？”

　　然而，徐苍举起自己的右手，其食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的太阳穴：“777的所有东西都在里面，你尽管问，有一个我不知道的，我立刻就走，绝不碍事。不过，你们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二十分钟内你们没有将我问倒，该滚的就是你们了。愚蠢是可以被接受的，蠢而不自知就是我无法接受的了。”

　　好狂，太狂了，简直狂到没边了！

　　二十分钟随便问，这根本已经不是可以用狂妄来形容了，而是彻彻底底的蔑视。

　　其余一些乘务组的人其实并不能理解徐苍和机长之间的那些涉及机型理论的内容，但是徐苍透露出来的那股子天下不入我眼的狂劲已经是充塞四周，几乎逼得她们难以呼吸，场中氛围极是剑拔弩张。

　　“好好好！”机长几乎要气晕过去：“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无法无天！”

　　徐苍眼皮微微耷拉下去：“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说着，调出手机上的计时器，按下开始键后往桌子中间一扔，往后仰在椅背之上：“开始了！”

　　“徐苍！”机长陡然爆喝，这家伙此等行为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爆喝之下，吓得一种乘务组的小姑娘皆是娇躯一震，其中一部分人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然而，为首的老教员却是冷哼一声：“晁宁，你该干正事了。”

　　这个唤作晁宁的机长在听到老教员的话后深吸一口气，寒声道：“好，我就看看是不是真有通晓一切的人存在。既然你以AIMS系统开始，那就往深了说，CPM分为几种？”

　　由此可见，这个叫晁宁的机长还是有些水平的，真就是顺着一个信息管理系统往下问。CPM正是徐苍刚才提到的核心处理模块。

　　这个问题一出来，副驾驶们纷纷嘴唇紧闭，好家伙，已经开始神仙斗法了！

　　然而，徐苍几乎就在晁宁话音落下的一刻就已经说了出来：“通信，图形发生器，还有......”

　　“还有什么？”晁宁催促道。

　　徐苍笑了起来，眼睛微斜，瞥向晁宁：“很阴险的问题啊！”

　　晁宁一怔，顿时心头一紧，暗道不好，这就被看穿了，可是表面上却冷哼道：“少在这拖延时间。”

　　徐苍扬了扬下巴：“还有只限于左机箱的飞机状态监控功能以及仅限于右机箱的基本型。”

　　晁宁脸色一白，一咬牙：“那通信功能包括哪些？”

　　“数据转换网关功能，中央维护计算，数据通信管理，驾驶舱通信，快速存取记录器，数字飞行数据采集。”说到最后，徐苍还加了一句：“你问的这种问题只是在浪费你仅剩的那点儿时间。”

　　“不可能！”晁宁已经开始有点儿慌了：“那CPM基本型包含的CCA有哪些？”

　　CCA即电路安装卡，这已经涉及到非常高的层次了，听得副驾驶那是云里雾里，就连老教员都皱眉不已。

　　可是徐苍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电源CCA，母板接口/电源监控CCA，处理器CCA，指令存储器CCA以及数据存储器CCA。我这一并给你说了吧，CPM/ACMF还有第六个CCA，即ACMF存储器CCA，一共6M字节，包含静态随机存取存储器，存储报告和变量。CPM/GG的第六个CCA是图形发生器CCA，CPM/Comm还有两个CCA，多功能CCA和光纤CCA，多功能CCA......”

　　“好了，好了，够了！”说到最后，机长直接抬手制止了徐苍的话。

　　而徐苍笑道：“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连带着将IOM的一齐给你说了。”

　　IOM即输入/输出模块，正是跟核心处理器模块并列的那十一个模块的种类之一。

　　晁宁目光死死地盯着徐苍：“不可能，这些内容根本就不可能在手册上找到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感觉这应该不属于机型理论的问题范畴，那我就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徐苍笑道：“你还有些时间，继续问吧，万一把我问倒了呢？”

　　此时此刻，晁宁已经是心神大乱，于是只得看向老教员，而老教员眼皮微垂，沉默半晌之后突然来了一句：“那引起PDOS系统故障的最常见原因是什么？”

　　此言一出，即便是那晁宁都神情大变，露出犹疑之色，显然就连晁宁都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一句话就抵过晁宁此前一连串的进攻。

　　而那些号位稍低的副驾驶更是连PDOS系统听都没听过。

　　徐苍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而这等表情变化落到老教员眼里，只是引得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徐苍眉毛一挑，侧着脑袋想了一下，可最终还是缓缓起身。

　　眼见于此，晁宁心中大惊，没想到老教员出手如此不凡，压得连徐苍都无法作答。

　　PDOS系统，晁宁搜肠刮肚，光是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思都无法找出，更是感觉那些老教员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不靠谱。

　　在很多年轻教员眼里，那些个老教员仗着手上功夫，理论知识一塌糊涂，还不喜欢学习，所以心里多有不服气。

　　然而，老教员露的这一手着实是技惊四座，他连听都没听过。

　　徐苍这才刚起身，老教员低垂着头，冷冷地补了一句：“小伙子，这场比试是你提出来的，输了便是技不如人，可怨不得别人。”

　　说到底，老教员还是忌惮徐苍的身份，毕竟徐苍是公司高层找过来的。老教员的意思很简单，让徐苍不要在公司高层面前嚼舌根。

　　徐苍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地走向了会议室的门口。

　　在略显寂静的会议室里，徐苍的脚步声显得那般刺耳，而徐苍的背影中充满了颓然和失败的意味，以致于在徐苍临近会议室门口时，场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极为明显的笑声。

　　晁宁眉头一皱，望向笑声来源，正是坐在他身边一个副驾驶。这个副驾驶虽说还是三道杠，可实际上，他已经获得了航线运输执照，算是半个机长了。

　　这个副驾驶发现晁宁在望向自己，只是嘴角一掀：“自取其辱，不是吗？这场比试是他提出来的，当时那口气，啧啧啧。那时候有多狂，现在就有多狼狈......”

　　此言一出，其余的一些机组成员也纷纷露出会心一笑。的确，前面徐苍所表现出来的狂傲姿态与此刻离场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首的老教员头一次露出了笑意，那嘲弄之色几乎不加掩饰，他缓缓地拿起面前的纸杯，施施然地打算润一润口。

　　然而，就在他将纸杯举在半空之时，其目光所见，徐苍的身形停顿在了会议室门口。

　　只见徐苍侧着身子，眼色淡漠，在那俊美异常的侧脸之上写满了讽意，室内终于响起来徐苍平静到冷漠的声音：“我记得咱们是在讨论波音777才对，PDOS系统......那不是......GE90的吗？”

　　徐苍话音甫一落下，前一刻还泰然自若的老教员脸色狂变，纸杯举在半空，仿佛都凝固住了。

　　徐苍缓缓地转回身子，面朝向老教员，还有那些刚才还在嘲笑他的人：“虽说777用的是GE90，但是就因此将GE90的问题划归777似乎不太妥当吧。而且，PDOS系统即便存在故障，那本身是不影响放行的，也就是说，这并非一个飞行上的问题，而是机务该考虑的事情。”

　　闻听此言，机长晁宁不可思议地望向老教员：“教......教员！？”

　　拿一个GE90的问题去当做波音777的问题就已经多少算是不合适，更别说这个问题还应该是机务考虑的。

　　老教员脸上阴晴不定，可还未等他说话，徐苍已经上前一步：“这样真的好吗？还是你觉得面子比一个飞行员的操守更加重要？呵呵，面子？要是我连这个问题也答出来了，想必你会很苦恼吧？”

　　老教员猛地抬头，注视向徐苍，仿佛是在质疑徐苍所言的真实性。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徐苍能答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晁宁抬手：“徐苍，此题作罢，你不用回答。”

　　“无妨！”徐苍再是上前一步，摄人的气势笼罩全场：“我这人不会的东西有很多，但是我还是有个不值一提的长处的，那就是飞行。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飞行上挑战我。PDOS，发动机外皮打开系统。造成此系统故障无法就是控制电门或相关电路故障，泵/动力组件故障，作动筒故障或者管路接头漏油。至于最常见的故障，教员！是......第一个吧？”

　　此言一出，老教员心神俱颤，举在半空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直接将掌中的纸杯捏得变形，其中的茶水洒落下来，溅落了大半个桌子。

　　徐苍的表情异常的冷淡，他的下巴微微扬起：“好了，现在你......滚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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