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京城的年轻子弟
“.......”
刘寓看着面前这个莫名其妙将话题就又一次牵扯到了腊羊肉身上的年轻人,心中也是忍不住的一阵憋闷。
面前的这个家伙当真是什么都好,但就是...有着一个话痨加上贪吃的毛病,让他也是感觉无可奈何...这个被他称之为“静安“的年轻人乃是他最近才看重的一个年轻人。
说起来刚刚这刘寓也的确是没有骗他,因为这个年轻人的父亲当年和刘寓的关系还真是不错的。论起来这两家的缘分,还得从当年他们的为官之路来说。
这自古官宦人家的为官之路和普通之人就不太一样,相比较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想要当官需要十年寒窗。
需要刻苦钻研,需要百般机遇,最后还需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地冲入那科举的屠宰场之中相比。这官宦人家自古就有恩荫之路。
先帝刘协当初为了安抚自己身边的官员,也为了拉拢一些人,一些势力。
所以有了一些规定,其中就包括了那恩荫之事。
首先就是效仿了陈群的九品中正之法在朝中设立九品官职,但是不要他们的举荐之法。
只要五品以上每年最起码可以恩荫一名自家的子侄或者是自己看中的年轻人来进入官场之中进行预备。
用当年先帝刘协的话来说,这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一出生其实就已经是有编制的了。
毕竟这—年是最起码一个,当朝一品一年有五个名额。
而且这皇帝寿诞,旦日,冬节等重大节日,还有得宠的妃子生下皇子皇女等等,这都是会有名额的。换句话说,哪怕是入了门槛的五品官,这单纯一年就最少有四五次举荐自己人的机会。
然后...自家若是人丁稀薄了,便会有各种关系上门求情,求来一个位置给自家的后代..所以这朝中的官员的子弟只要是想就不会担心没有官做的。
若是可用便可重用,若是不可用那自然也不会将他们放任出去祸害一方,给他们一个衙门让他们自己在里面呆着。
圈在京城好过让他们满天下地乱走,这也算是—种办法了。
而在几十年前,尚且还年轻的刘寓其实也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官宦子弟了,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刘寓并没有安心等待自己的仕途来到自己的身上。
而是在得到了恩荫之后,直接背着家里面一路杀到了举荐和考核之路上,并且一路厮杀成为了和这年轻人的父亲郭奕同一批的考生..
当然,那个时候他父亲...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官职,算是二次入仕了。
那个时候的刘寓和郭奕一个是虽有傲骨却不傲气的官宦子弟,憧憬着日后为国为民充当一个天下无双的好官。
另一个则是多年苦读,拼了性命才走到这一步,又经历了数次沉浮,不断起起落落的寒门子弟之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衣锦还乡从而让家乡父老为他衷心庆贺。
从此可以带着自己的子孙和家人跨越阶层。
但...这数十年过去了,两个年轻人也已经走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
刘寓贵为大汉的重臣京兆尹,主管京都大小要务,甚至还有着弹劾百官的权利。
但他如今的一身傲骨都已经变成了圆滑懂事,是这朝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是那位陛下的肱骨之臣。
而当年那个—心想着光宗耀祖的郭奕,却在这么多年之后终于熬到了漆县县令的位置。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他最不敢提及的事情,所有人都因为这个身份。
恨不得让他死得远远的。
—个不起眼的县令,一个贫苦到了极致的县城,一个一辈子可能都回不去家乡的小官。
而这么多年,他也曾经有过无数次的机会,但是他一不肯搜刮民脂民膏为自己的仕途之路开一开口。
二不肯寻找自己曾经的至交好友,如今贵为大汉重臣京兆尹的刘寓为他说项。
就这么,苦熬了一年又一年…...
而郭奕的儿子,这个贪吃却又如同话滂一般的年轻人郭敞,则是熟读律法,无比跳脱的性格之下,其实还有这宁折不弯的本性。
这一次参加科举,虽然他还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但实际上这刘寓已经得到了消息。
这家伙的成绩相当不错,过上几天放榜,虽然和前几名是没有丁点关系,但也绝对是一个中游靠上的水平。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已经被御史台给盯上了。
廷尉府上一任的老廷尉,也是如今在家养老的御史大夫暨艳据说都亲自将他的试卷拿到了手里仔细观摩,然后将身边那群御史台的那群上下官员骂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说这群御史台的官员一个个尸餐宿位还不如这么一个没有进入过官场的小子更加有自己的见解和坚持...
当然,这些话的后果是什么,刘寓现在也不好下出什么定论。
但是他知道,这小子去哪里都好,但就是别去御史台,去了之后他还能不能活着从那御史台里面走出来那都是两说了。
今日看着那一脸朝气的年轻人,刘寓在思索了许久之后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最后缓缓摇了摇头。
“静安,你这性格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跳脱了些。
虽然老夫知道,你是对老夫有些意见,不过老夫并不在意...”
“没关系,若是刘公在意,就让家父当做没生过小子罢了,反正小子这个人素来就会惹家父生气
看着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子。
只是希望刘公不要迁怒家父...”
“好了!“刘寓这一次还是选择直接将这家伙的话语打断,看着那郭敞是一脸的无奈,“老夫难道就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么?
至于你...你这—次的成绩不错。
只不过你是想要进入廷尉府还是想要进入这御史台之中?”
“嗯..….“那郭敞听到了刘寓的话语之后并没有感觉到惊喜,反倒是直接露出来了一脸的古怪之色。
然后再沉吟了许久之后,这才朝着刘寓说了一句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的话来。
“现在咱们大汉做官....都这么随意了么?
小子虽然自认为自己在律法一道上的确是有些见解,但是..这廷尉府和御史台,是说进就能进的么?
还是说刘公打算为小子出头?”
“你还真说对了!“刘寓此时看着面前的郭敞直接轻笑了一声,“若是换做旁人,就算是你科举成绩再好。
不好生磨炼你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你恐怕也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但....若是老夫开口的话....哈哈哈哈哈.…”
“小子多谢刘公好意,但是小子...没有认干爹的习惯!”
“.....”
刘寓此时看着面前的郭敞,实在是想不明白,当年那个做事情一板一眼的好友郭奕,是怎么就能够生出来这么一个思维如此跳脱的儿子的!
物极必反了是么?
虽然心中颇为无语,不过这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办的。
“小子,你恐怕是误会老夫了。
老夫虽然只有一个弟弟,但是却兄弟和谐,也不担心没有人给老夫养老送终!
实在是容不得其他人的。
至于你...老夫只是因为你是郭奕的后人,顾念几分当年的情分罢了,其他的..老夫没有什么打算!”
“.....“郭敞此时看着面前的大汉重臣京兆尹,在一阵犹豫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出来。
只不过看着他的脸色,就充满了不信任三个字。
看到这小辈如此模样,那刘寓仿佛也是明白了对方不想和自己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最终还是无奈地摆了摆手。
“罢了...既然你不想和老夫多说什么,那老夫也不能强求。
只是...作为你半个长辈,老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的。
你本事不错,天赋也尚可,但是这京都之中可不是靠着本事就可以横行无忌的。
你这性格过于跳脱,为人虽然看似轻浮却内心刚直,眼睛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日后在这京都之中恐怕会有不少磨难。
你自己...多多想想吧!”
刘寓说完之后便直接在此摆了摆手,然后让人将这小家伙直接送走了。
而那莫名其妙就被弄过来的郭敞,就这么又被送了回去,整个过程好像他和这刘寓说了很多很多。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郭敞也觉得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此时的他尚且还看不出来这刘寓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只能低头弯腰,朝着那刘寓告辞拜别之后,跟着那将他带来的人在此离开。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等到他离开之后,这刘寓却是再次随手将一人叫了过来。
“你去安排一下,那春郊胡同里面的腊羊肉,弄上一些给那郭敞送过去,既然他想吃,就让老夫这侄儿吃上。
也省得日后有人说老夫不照顾晚辈。”
“诺!”
而做完了这一切的刘寓,看着那同样快步离开的属下,脸上也是忍不住露出来了一声冷笑出来。
“郭奕啊郭奕,希望日后你莫要怪罪老夫对你儿子下手太狠啊。
不过老夫这也是为了你好,毕竟....这偌大的京都重地,实在不是你儿子能够待的地方。
你柳家好不容易才有了第二代可以进入官场之人,老夫...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断了自己的性命。
哎...老夫...老夫这都是为了你们啊!”
自言自语之中,这刘寓甚至忍不住掉了几滴浑浊的泪水,看得身边众人那是脸皮都在不断跳动。
这郭敞是个年轻没经验的,看不出来这刘寓的手段。
可他们这些人不仅仅在京都担任官吏多年,跟着刘寓也是多年了,哪个不是真正的人精儿一样。
就刘寓刚刚那些举动,那些话语其实都不重要的。
重要的就是这一来一走,一顿腊羊肉便坐实了这小子和刘寓这位京兆尹是有些关系的。
在京都之中,能够攀附上这位京兆尹,那自然是足以令人羡慕的事情。可那也得看他郭敞的路到底在哪里啊。
刚刚刘寓可是说了,这小子刚正不阿,似乎还精通律法,想来这科举的成绩也是律法为先了。
可这京都之中,能够在刑律之中挂上去的也就是御史台,廷尉府还有他们京兆尹了。
毕竟推事院那地方,他想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人家也不要他。
这御史台乃是高门大户,别看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才是三品,可人家是正经儿的高门大户出身,而且听说那老尚书这几天才在御史台衙门骂了娘。
这小子...是进不去了。
而京兆尹今年是没有招人的意思,朝廷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廷尉府了,可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廷尉府和他们京兆尹现在都快要水火不容了。京兆尹和廷尉府卿前两天刚刚在朝中上演了一场全武行,最终以他们京兆尹大获全胜而告终。
这个时候,一个和京兆尹有着莫名关系的年轻人被送到了廷尉府....
那荀禹是平调廷尉府少卿,有关系有能力,而且还属于正常调任,这是没事儿的。
那位公子人家是廷尉府主动要人,加上背后就是京兆尹本人,多年的纨绔生涯还有着数不清的狐朋狗...至交好友护着。
这也是没事儿的。
但是他这么一个虽然出身豪门大户,但等同于没有什么出身,家中有没有什么势力的小辈过去,这日子可想而知了。
毕竟他祖上说起来比郭家的那个小子还有还要豪放,人家是荀彧的直系后代。
但是吧...正所谓成王败寇,如今荀彧的后代,恐怕都比不上简雍的后代更加的吃香。
毕竟当年荀彧可没少给他们先帝惹麻烦,现在还留着他们这些后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甚至于...最终的结果这群人都已经猜到了。
廷尉府京都之中不需要这么一个不安全的,所以挂上一个闲职之后直接送到外面,越是苦寒的地方越好。
比如...现在就处在风口浪尖儿上的西北之地....
“啧啧啧...咱们这位这是要给公子找帮手啊,也不知道等那郭敞反应过来了,会是一片什么心情?”
“谁知道呢,不过最近你还是不要说这个比较好。
就因为咱们那位二公子被送到了西北这件事情,咱家这位可是火气大着呢。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撞上去,到时候没你好果子吃!“
“嘿,我又不傻,听说那位廷尉府卿的眼睛现在还肿着呢。
这时候我可...”
“咳咳咳咳...“就在一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一阵轻咳声在此从刘寓的口中出现,顿时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同时也让所有人的腰杆在这—瞬间都挺直了。
“走,随我去大牢里面转转,听说最近有个西北出身的老卒犯了事情被送到了京城?正好今日无事,本官亲自去审问一番。
去问问他,一个为我大汉征战厮杀多年的老卒,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这西北....真是越发的过分了!”
冷哼之后,那刘寓再次抬腿就走,这一次他的目标同样明确。
京兆尹的牢狱之中,作为大牢看守的孙德胜—听到动静儿立刻就跑了出来。
那一脸谄媚的模样,和在这牢狱之中被称之为辣手无常的名号,可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爷,这怎么有时间来咱们这污秽之地了。
若是需要提审哪个人犯,爷只需要让人知会一声,小人自会将人送到爷的面前,
这误会之地肮脏,可是莫要脏了爷的脚面儿才是。”
带着些许北方口音的孙德胜一边用那满脸的谄媚笑容奉承着面前的京兆尹刘寓。
另一边则是直接脱下了自己那视若珍宝的外袍就这么扔到了刘寓面前的地面上。
只因为这里有一团污泥,而孙德胜害怕这刘寓一不小心脏了自己的鞋子..
看到孙德胜如此模样,那刘寓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当然也没有因为这个而感觉到有多么的自豪。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动作也是没有半点的变化,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只是在踩到那外袍之后,语气有些不冷不热的问了起来。
“那西北送来的老卒呢,不是说这家伙是个刺儿头么?可被你收拾过了?”
“爷说的是,那老家伙的确是一个刺儿,不过...嘿嘿.….”
听着那一脸不太好意思的小神情,这刘寓反倒是忍不住有些惊讶了。“怎么...听你这动静儿...好似是没有对那老卒出手?
难道你孙德胜也有恻隐之心?
若是如此.....你可是有些对不起你这辣手无常的名头,到时候会让这牢狱之中的人轻看了的。”
“若是有人敢轻视某家,那某家就让他这辈子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刘寓此时带着些许笑容说着这般“揶揄”的话语,倒是让那孙德胜忍不住将自己的头颅低得更加的严重了。
“爷..”
“怎么,你这个让京兆尹大狱之中的这个辣手无常都如此的心软了,看这样子那老家伙似乎真有几分可取之处了。
走吧...让本官去看看他。
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才能够让你孙德胜都忍不住心软!”
在刘寓的冷哼之声中,一行人也朝着这京兆尹的大牢深处走去,同时也是那西北来人的牢狱之中走去。
沿途的牢狱之中有着数不清的囚犯,当他们看到了这京兆尹之后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有的抓住机会在不断地哀求甚至是诉说着自己的冤屈,也有的在疯狂地怒斥谩骂。
更有甚者,哪怕是刘寓并没有将目光放到他们的身上,当刘寓从他们的身边走过的时候仍然是吓得他们瑟瑟发抖...
在那长长的甬道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一座同样腥臭中带着无数污秽的牢狱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同时那里面的几名囚犯也是神情各异的看着面前到来的这些人。
“这位乃是我大汉的京兆尹,今日特来提取人犯苏大,尔等快快让开,莫要惹得什么麻烦上了身!”当众人停下脚步的同时,这牢狱之中的牢头孙德胜也是直接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沉声厉喝之下,让那些神情各异的犯人们立刻乖乖地让开了自己面前的道路,一个个老实到了极致。
那模样,简直就是乖宝宝一般。
从他们的态度上,也能够让人感受到这刘寓既然能够稳坐京兆尹这个位置,就说明...他身边还是有不少能人的。
牢狱的大门直接被人打开,一名面容看着就很苍老,身形有些过分消瘦,甚至浑身还脏兮兮的老者就这么被孙德胜亲自带了出来。
这老者走路似乎还是有些大气的模样,但是身形已经佝偻得不成样子。
瘦弱不堪的身型,加上已经彻底被压弯了的腰背,看上去充满了颓废之气,仿佛过不了多久就会直接撒手人寰了一样。
“他就是西北来的那名老卒?当初是犯了什么事情来着?”
“回爷的话,这案卷上是说这人当年乃是凉州阳关戍军都伯,因旧伤复发,加上年迈体弱不得不退出军务,从而转回家乡务农。
此人在路上曾经见到过一个小小的乞儿,从此就将那乞儿收入了自己的膝下养着。原本这一对儿“父子”也就是过着安稳的日子。
但谁料到那小乞儿长大之后竟然是一个暴虐的性子,何人斗殴之下不小心将人给活活打死了。
而这老家伙为了不让自己那孩子...便将那尸体给寻找地方掩埋了,然后护着那长大了的小乞儿直接逃走了。
雍州顺昌县负责主理此事,一来对那逃窜的小乞儿发动了搜查之令。
二来将这老卒拿下,其一罪是掩埋尸体,其二罪则是帮助元凶逃窜。
因此...”“
“这两样就算是加在一起不过就是数年的牢狱之灾加上些许徭役罢了。
最多也不过就是罚金外加刺面,他连流放都算不上,送到京城来干什么?等着秋后斩立决么?”
刘寓作为京兆尹,自然也是熟读律法之人,对于这点罪过他心中自然是已经有了几分明悟,知道这罪过可绝对不会将人送到京城的。
那可是等着处斩之人才有的待遇,就这老家伙....他还差得远呢!
可下—刻,这老头孙德胜便带着几分尴尬的语气朝着他轻声说道。“爷精通我大汉律法,这说的自然是没错的。
可...可那顺昌县最后给出来的就是押赴京城,然后等候问斩..”
孙德胜说完之后还直接看向了刘寓身后的京兆府某位少尹,那眼神之中有些晃动。似乎是有些话想要说出来,但却又不方便一样。
不过这点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刘寓的,只见他看了看面前那沉默寡言,一言不发的老者之后,却又看了看自己身后。
最后直接忍不住牵动自己的嘴角,然后露出来了一个冷笑。
“这点破事儿都直接从西北给送到京都来了,就为了将他斩了....那倒也是真的相当有些意思了。说罢,这死了的又是哪家的大少爷?”
“据那老卒说,是昌黎县县丞唐祈唐怀恩的儿子...”
“呵呵呵....”
此时的刘陶已经是忍不住的冷笑了一声,那微微眯起来的老眼之中也满满都是嘲讽之色。
看得出来,这刘陶对于如此局面是真的已经非常熟悉,非常了解了。
多年的京兆尹生涯,他已经对这—切都了然于胸了。
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被人打死了,纵然也是杀人偿命的后果,可一介从犯却也不会真的就被波及到送往京城等候问斩的命运。
能够将罪责加到这个地步,看来这绝对是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甚至已经加到了让这刘陶都感觉到有些过分的地步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刘陶也没有对面前的这个老家伙,这个老卒多说什么。
毕竟....人各有命!
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在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就一定要准备好迎接代价。
这当然是不公平的,但这也同样又是一种畸形恐怖的公平。
不属于他们的公平!
“嗯....一个退下来的老卒,而且这些年西北的老卒安置一直都是个问题。
你恐怕就算是因伤而退,也是得不到什么真正的东西的吧。”
刘陶看着面前的老卒,并没有立刻询问他案情和那杀人的缘由过往。
反而是直接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也就是这一句直接让那已经做好了必死准备的老卒猛然色变。
然后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看向了面前的刘陶。
“这位...这位...”
“这位是我京兆府的京兆尹刘陶刘令尹!”
一旁的牢头孙德胜立刻开口说道,是厉喝训斥也同样是提醒。让那老卒赶紧回过神来,然后朝着刘陶继续微微躬身。
“这位令尹,刚刚说的是什么?”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么,本官说你们西北的老卒这些年安置上面对于朝廷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大问题。
你虽然是个都伯,但是并未进入将校的行列,而且看你这模样,似乎也不是一个善于钻营之人。
恐怕...这从军中离开之后的日子,不好过吧?”
刘陶这些话说的轻飘飘的,仿佛就是在说什么普普通通的平凡事一样。
但是..这些话落入到了那老卒的耳中,却仿佛是直接变成了炸雷一样在他的耳中隆隆作响着。甚至于....让那老卒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模样。
“你知道...你们都知道...哈哈哈哈...你们竟然都知道...”
老卒似乎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癫狂了。
从最开始的苦涩,到最后的怒吼,甚至是疯狂的怒吼。
直到最后,他朝着面前的这位京兆尹就这么发出来了一声由衷的怒骂。
“你们这群京都的狗官,可怜我等为了朝廷厮杀征战的将士们,我们竟然还以为...我们竟然还以为你们对西北一无所知。
竟然还以为...竟然....你们无耻!无耻!”
事到如今,这个为了大汉征战了大半辈子的老卒仿佛是想明白了许多许多。
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在这西北所受的一切委屈,并非是那些可恶的将领们在欺上瞒下。
或许说...他们并非是什么替罪羔羊,只不过上位者对于这一切都是心知肚明。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帮助朝廷抵挡压力,做下恶事的人罢了!
等到了这西北当真民怨沸腾的时候,或者等到朝廷有了更好的办法来治理西北的将校们的时候。这些人,就会被斩杀以平定民愤。
从而....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可是在这一切又都是那么的可笑,而他们就是这可笑之中的...那些不让任何人在乎的小卒子。被他们随意的丢弃....丝毫不会在意,这种时候他们的生活有多么的艰难!
看着那逐渐变得惨烈,逐渐变得极端,失控起来的西北老卒。
这刘陶的身边的几名狱卒和护卫立刻就想要冲上前去护住刘陶,就连那一直暗中对这老卒颇为不错的孙德胜,此时也默默走到了那老卒的身边。
已经做好了随时都可能出手的准备。
可是面对这般模样的西北老卒,作为向来都自称自己虚弱无力的刘陶,却是淡然而又坚定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丝毫不在乎,这个曾经杀人无算的老卒会不会突然出手,会不会对他突然做出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甚至于,此时的刘陶还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缓缓弯下腰身,缓缓看向了面前的这个家伙。“你....担心你的儿子么?”
“儿子?我这等人哪里还配拥有儿子?”
老卒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发出来了一声冷笑,甚至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老子.….我等的父母已经被活活饿死了,从小咱就没有见过父母长什么模样。
是兄长带着咱在这西北活下去的。
只不过这西北的各种胡人和羌人没完没了的出现,还有那湖海青山上的羌胡各个部落从南边来犯不说,甚至还有不少氐人掺和在其中。
咱的大兄当年为了护着咱的平安,最后被他们杀死在了....被人杀死了!
咱不想死,又没有土地,所以早早的就跟了张泉将军去阳关驻守。
这—待....就是几十年的时间!
呵呵呵....几十年,老子除了杀人就是杀人,除了杀人就是防着被人杀。你觉得咱还有什么资格去寻找个家人?去寻找个婆娘?”
那老卒的话说的淡然,仿佛是在介绍自己的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样,那听着就有些凄凉的故事。用这种平淡的声音说出来,更是显得格外的凄凉。
而面对如此局面,刘陶并没有感觉自己的心态有半分变化,甚至他还直接朝着那面前的老卒轻笑了一声。
“你没有孩子么?
那...你把那个小乞儿当成了什么?
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一个县丞的儿子。
但是....区区一个县丞罢了,若是你愿意,他就可以不再是什么县丞了。当然...从今天开始就从来没有过儿子了!”
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刘陶便做好了去寻找那位大汉皇帝刘冯的准备了。
而且...他还是说到做到!
“刘爱卿啊,你果然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半日之后,在那皇宫的乾阳殿之中,这大汉的皇帝刘冯看着面前的京兆尹刘陶,不由自主的发出来了一阵感慨之声。
那充满了赞扬的语气,仿佛这刘陶是他的心腹爱将,最信任的臣子一样。
从这语气之中,完全听不出来就在不久之前,刘陶被那禁军之人直接摁在了这大殿之上,刀斧都已经放在了他的脖颈上。
而这个皇帝那个时候,对他甚至没有流露出来半点不忍之色.....
只不过,如今在刘陶的脑海里,这些事情都已经随风而去了,已经全部都忘记了。
不管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压在了自己的心底,反正此时的刘陶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而近日,刘陶来这里自然不是和这皇帝陛下翻旧账的,他直接看向了面前的皇帝,然后朝着他躬身行礼之后。
便将这西北老卒的案子送到了那皇帝的面前。
同时以自己的经验和已经得知的消息,将这案子详详细细地分析了一遍。
如果是平时,这案子就算是有些隐情,就算是那昌黎县的县丞唐怀恩之子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就算是那叫做姬缘的家伙当真是一个义士,可这杀人偿命的道理还是破不了的。
就算是再如何的情有可原,也不过是法外开恩,惩罚轻一些而已,至于其他...那当真是想都不要想了。
可刘陶这—次却是不—样,他提出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想法。
“如今西北即将出现大变,三法司率先前往,绣衣卫更是暗中探查,数路大军都已经坐镇西北周边各郡,以应对不时之需。
如此应对就是害怕这西北生乱。
但这民心本就不易满足,那些百姓如今自以为有了几分见识,对朝政动辄议论,多有不满之言出现。
这才让我等的国策迟迟无法推出。
可如今我等不能仅仅依靠这被动防御之事,若是西北生出乱象之时这周围数方势力突然出手即便是我等也不会受创。
恐怕也会拖住我等的手脚,此乃最大之不妥也。
依老臣浅薄之见,如今在真正动手之前,不如先在西北树立我朝廷之威,让他们明白我等乃是他们之依靠。
杀贪官污吏以收敛民心,斩上下其手之将从而收拢军权。
等到我等将国策推行之西北试行之时,即便是百姓有所反抗,却也不会生出大乱....
最重要的是,如今三法司之人就在那里,只要给予他们临时应对之权,便可行此事。
还望陛下....考虑!”
刘陶的话语让那正在为这件事情发愁的皇帝顿时有了兴趣。
其实,这满朝上下无人不知,他们的这位陛下绝对不是什么昏聩之人。
就说这些年他和那位诸葛丞相两人通力合作,从一个被人怀疑和担忧的小小皇子,太子,一路变成了如今的大汉皇帝。甚至将这大汉王朝的局面直接彻彻底底地改了—遍。
就这份儿本事,哪怕是他最后没有那一套连招将那位盛名之下的文抄公无损拿下。
他也绝对称得上是有为之君了,而且是能力极为不错的那种....
可这满朝文武同样知道另外的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位皇帝陛下不仅仅是有着如此能力。
更是一个如今越发有些....不妥的皇帝。
他的性格变得越发的多疑了,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权谋之中,放在了自己的几个儿子身上的同时。又不断提防着这几个儿子....
他仿佛变成了历朝历代的那些千古名君一样,做完了自己这一生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有离开。在无所事事之后,他的行为变得越发的怪异了。
这些年,他重用推事院,宠爱贵妃苏氏,喜欢宦官于若恩,甚至还一手缔造了一个真正的权臣宰辅。
如今虽不敢说权倾朝野,却也算得上是让人心中惊颤的左相董辅国....
这些人各自有着自己的势力,同时他们的势力互相争斗却又互相纠缠,而这位皇帝就在其中处理得游刃有余。
甚至可以说...他乐在其中。
他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是一直放在这朝堂政务,这天下民生上面了。四方敌人都已经沉浮,若非是高山仰止,让士卒无法呼吸。
若非是塞外蛮荒,飞沙遍地,让士卒们无力前行。
若非是草原辽阔,士卒们后勤补给跟不上。
恐怕,他们大汉的地盘还要再继续扩张下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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