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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许沁脸上风波不动。



宋焰直起身:“到号了叫你。”



他走了。



痛痛快快,不回头。



许沁站在原地,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转身进了医院。



进门碰上120中心的同事,许沁问:“刚才有跟消防一道出车的吗?”



“有啊,去了四辆车。”同事回答。



“民众伤了很多?为什么受伤的消防员没有医护人员救治,后边甚至没车留在现场?”



“哎,别提了。本来有车留在现场的,几个轻伤的平民处理过就好了,可非说不能呼吸,要全身检查,吵着闹着要来医院,我们也没办法。”



许沁没再多问,换了衣服下班了。



……



许沁一觉醒来,离上班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她叫了份外卖坐在阳台上,看见高楼大厦中央一方矮矮平平的街区——五芳街。



一片红墙白瓦间,不久前烧掉的那块还是黑黢黢的。



许沁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就到了路口。



走进五芳街,瞬间从繁华都市坠入热闹小镇,青石板巷,砖瓦民居,阁楼上的风铃丁丁作响。



她经过裁缝铺子,听见缝纫机吱吱呀呀飞速踩动,听见布匹撕裂,针线崩断;她经过香料铺子,老板娘和伙计们在门口站一排,拿筛子抖着八角茴香,筛香料,她听见香料如齐整的千军万马在竹筛中奔腾,唰——唰——;她经过理发铺子,剃头师傅手中的剃刀吱吱烫着开水,一反手,在铜水盆边沿上摩擦,她听见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她经过小饭馆,满脸油光的厨师荡着铁锅,她听见锅铲翻动,瓢盆叮当;她经过猪肉铺子,听见老板磨刀霍霍;经过蔬菜店,听见卖菜姑娘洒水阵阵;经过米铺,零食铺……听见大人们讨价还价,邻里间八卦喧哗,小孩们叽叽喳喳。



空气里弥漫着布料香,香料香,洗发水味,饭菜味,还有一树橘叶香,从高高的树梢晃晃悠悠飘荡到巷子里。



许沁走过繁忙的小街,意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五芳街外的世界日新月异,这里头的一切却和当初一模一样——香料铺的老板娘嘴边还有那颗泪痣;裁缝铺的那个裁缝还爱穿长衫;理发铺的师傅依然留着寸头……



而她也顺利找到通往宋焰家的路,和回家一样熟悉,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宋焰从小被他舅舅舅妈带大,家在五芳街深巷中,是一处四合院落。



宅门上挂着“翟记”的牌匾。



木门大开,绕过影壁,游廊里、庭院里整整齐齐摞着各类木工。



宋焰的舅舅翟家老三是做木匠的,手艺精细,远近闻名,小到梳妆盒,大到整体衣柜,样样都能在他手中生出花来。



许沁站在少时宽阔的院子里,忽觉记忆中的院落不似此刻逼仄狭窄。



红墙赭瓦,岁月沧桑。头顶一片青天。



院落里有不大不小的电视节目声。



正房两侧的枇杷树如今已亭亭如盖。而她当年种下的紫藤爬满了西厢房,垂垂如帘。



那里是宋焰的房间。



一切都似乎没变。



许沁轻轻抚摸手边的木头,她记得,在这里,翟舅舅曾教过她木工,刨子往长木头上一推,成片的木头花翻滚着飞出来,她高兴地咯咯笑。



她说:“宋焰,我好喜欢你家。”



少年的宋焰蹲在木桩上,两指间夹着一支烟,习惯性地歪头瞅着她,笑:“光说没用,敢不敢上我户口本?”



许沁停下一切,也停了笑,一瞬不眨看着他。



他凑近她:“老子保证,这辈子就往死里头疼你。”



舅舅过来,一巴掌拍在宋焰后脑勺上:“又在家抽烟,把房子点着了你舅妈不宰了你!”



现实世界里传来脚步声,把许沁拉回现实。



翟老三看见院内的人影,从正房走出来:“要做木工?”



许沁扭头。



舅舅老了啊。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在时光中凝滞的院子突然变化起来,有什么东西很明确地在时光里褪色了。她终于看清,墙上的赭红被经年累月的日照晒得浅淡,屋顶的鎏金瓦也被雨打得斑驳。



翟老三脸上的笑容在一刻间凝固,扭曲,又压抑,平复。



许沁吸一口气:“舅舅。”



“哦,孟小姐啊。”翟老三恢复了客气,“这突然上门,有事儿?”



许沁:“我找宋焰……”



话音未落,表妹翟淼从屋里蹦出来:“你这坏女人,还有脸来找我哥?当年你差点把他害死还不够,你……”



舅妈走出来,连推带搡把翟淼推进屋。



许沁没太听清翟淼的话,上前一步:“刚才她说……”



舅妈打断:“他不住这儿。”



许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西边的房间,房门紧锁,木窗紧闭。墙壁上赤漆掉了色,片片灰白,只有屋檐上紫藤疯长。



“他现在住哪儿?”许沁问,“方便告诉我吗?”



“方便的。”舅妈微笑,说,“他现在是消防员,军队管理,住营地。——意思就是,出不来的。”



见不着了。



不像当年那么容易,找他他就在这里。



第7章



许沁一整个星期都平平静静,如常工作,如常生活。



市庆放假期间门诊轮休放假,急诊照常上班。



一到节假,醉酒的、暴饮暴食各种纵欲过度发病的、遭遇意外让110送来的,整个急诊部就没有停下的时候。



深夜又送来一对醉酒的男女,许沁进留观室时,两人躺在隔壁床上讲话。



许沁叫护士给两人量血压,男孩儿正和女孩儿说话呢,一眼瞅见许沁了,嘿嘿笑:“天使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呀。”



女孩儿就指着男孩儿哈哈大笑:“你个傻逼,喝醉了吧,我才是天使,我在这儿呢!”



男孩儿不服气:“你他妈才醉了,老子千杯不醉。”



女孩儿:“闭嘴!信不信我亲一口,把你变成石头。”



男孩儿掀被子要下床:“来啊,亲啊,谁不亲谁是孙子!”



护士们废了好大劲把两人摁床上。



许沁看了一下两人,交代护士:“常规的监护输液就行。”说完阖上诊断本收起笔,出了留观室。



小南紧随其后。



许沁:“这两人认识?”



小南:“不认识,从两个方向送来的。”



许沁:“倒是自来熟。”



小南:“这俩还算好的,昨天那几个抱在一起滚,床上全是尿。”



许沁淡淡道:“国家就不该给假期,人这种动物,一脱离束缚就不懂节制。”



小南默默提醒:“许医生,那我们也会没假期,然后累死。”



许沁想了想:“……哦……”



而不过几个小时,小南再一次深刻地体会了不懂节制的意思。



那是凌晨两点,许沁和另外几个外科医生,以及几位护士站在会诊室灿白的灯光下,看着同一个方向,每个人都眉心紧蹙。



一位男病人躺在检查床上,面部涨红,双腿蜷起,生殖器上套着一个内径狭小的短钢管。



经初步会诊,这位病人因生理性冲动,把生殖器塞入短管中以寻求刺激,但卡在里头出不来了。生殖器因压迫充血无法软化,坚挺了几小时,疼得人都快虚脱。病人要死要活,不断哭求:“一定要救救我啊医生,我还没生孩子呢,九代单传,这命根子可不能费了啊。”



“九代单传你不悠着点?”



许沁他们商量后试着给人打了几针,然而那东西就是不软,尝试拔管子也不可能,那地方稍稍一动病人就疼得鬼哭狼嚎。



一筹莫展之际,许沁说:“叫消防员来吧。”见众人纳闷,她补充道,“他们有专业的工具。像小孩手卡在玩具里,成年人腿卡在旋转门里,手指卡住小号戒指,消防员都能弄下来。还能抓蛇抓野生动物什么的。”



众人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那病人还有心思插嘴,嘲笑:“我去,什么傻逼会把腿卡在旋转门里?”



许沁缓缓看了他一眼。



小南去打119了。



李医生感叹:“我还不知道消防员可以做这些。”



许沁道:“消防员也是一个见识奇葩……”看见众人的眼神,换了个用词,“……开拓眼界的职业。”



没过多久,车来了。



许沁在办公室的窗口看见一队男人下了车,这一次,他们穿着橙色的制服,不似救火时冷静的墨蓝,这一抹橙在夜色中格外明媚。



她没看出哪个是宋焰,或许制服太过标准统一。



等消防员们赶来会诊室,一群陌生的面孔里没有宋焰。



许沁介绍完情况,多问了一句:“你们哪个消防队的?”



“十里台。”



宋焰队里的。看来是轮班了。也对,二十四小时服务,谁吃得消。



许沁沉默地退到一旁,望向窗外的救援车。他也不会在那里。



尖嘴钳,剪切钳,电动磨光机……消防员们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把套在那男人身上的短钢管取了下来,人交给医生做进一步处理。



等事情告一段落,伤者想答谢消防员时,队伍早就撤了。



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



营地里,宋焰正带着官兵们上训练课。



老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再好的身手,离个十天八天不训练也会生疏。上了火场千钧一发,极小的失误都会致命。



消防中队制定的训练日程本身就很紧,体能训练、技能训练、知识和心理训练,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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