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李经义从楼上下来，看到简子星后脚步缓了一缓，目光扫过他，又到后面的仲辰，最后到地上的机器人。

        “你去我学校了。”简子星说。

        李经义蹙眉，“是去了，和你妈给你送了点冬装和书，有哪里不对？”

        简子星：“宿管老师说你非要上去，差点起冲突。”

        李经义闻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去宿舍看儿子，拦着不让上本来就没有道理。”

        简子星：“我们坦诚一点吧，宿管老师不可能没告诉你我不在，你也绝对不至于两个箱子非要替我抬上去，咱俩关系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你想上去，是不是想翻我东西？”

        李经义听了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翻你什么东西？”

        “机器人。”简子星掏出操纵杆，“你想拿走我的机器人，让我不要去比赛，对不对？”

        王巧曼也从楼上下来了，说道：“这孩子，别瞎猜。你爸爸那么大人拿你机器人干什么？带同学回来了？晚上留在家里吃饭吧。”

        简子星没看她，眼睛盯着李经义，“说实话，是不是。”

        李经义笑了笑，走到沙发坐下，“是。”

        “我看了你那个直播了，表现还可以，后面是要参加国赛去了？”他看着简子星，“明年六月你又要高考了，我去你们学校看前几次模考的成绩单，你现在的分数比今年高考没高多少。理论上来说高三上学期的考试难度是低于高考的，你显然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这样下去明年高考出了岔子，连Q大都回不去，还选什么专业？”

        “所以。”简子星压低声。

        “所以我觉得那个比赛你可以先不用参加。”李经义说，“拿到省赛出线算是证明自己了？后面就收心好好学习。机器人我帮你保管一阵，明年你上大学了我再还给你。”

        仲辰原本在后面倚着玄关的一面窄墙，懒得听李经义狡辩。但他听到这忍不住站直了。

        “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他皱眉看着李经义，“简子星这个成绩还不算好？还要考多少算高？”

        “我想，只能考到两三百分隔三差五打架的小混混没资格来跟我讨论我对儿子的高要求。”李经义把视线转向他，目光扫及他的耳朵，忽然皱了下眉，过一会才又说，“我一直对你俩交朋友持反对意见，听说你爸也是混子？做儿子的不以为忤反以为荣。回头我也会找你们年级主任谈，你俩不能同座。”

        “找，谈。”仲辰站直了，淡淡地笑着走上来，双手随意地插进裤兜。

        “你把简子星调走啊，他去哪我跟去哪。”他说着打量了一圈这个房子，“不仅现在啊，明年我也要考一个B市的大学，到时候天天带简子星逃课，哎，不如我发展他做我小弟，以后陪我一起去江湖上收租。”

        “你敢！”李经义暴起，“没有大人教你怎么做人说话吗？”

        “确实没有啊。”仲辰叹息一声，“你看我，一身臭毛病，但我爸我妈都以我为荣呢。不像简子星，哪哪都好，却非有傻比跳出来指责他。惨还是我们星星大佬惨。”

        李经义再要愤怒反击时，地上的小蟹忽然发出几声轮轴划动的声音。

        简子星低头平静地推了一个按钮，被收进机壳两侧的武器弹出，小蟹高举两个液压钳，竖起尾巴上闪着金属冷光的刀锋，原地转了一圈。

        “你要干什么！”李经义愤怒地瞪着他，“久不回家，回来一次是带着你的破玩意来示威了！”

        简子星黑眸愈深。

        “第一，如果可以，我巴不得我永远不用踏进这个屋子。”

        “第二，我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你没资格评论。”

        “第三，小蟹不是破玩意。”

        简子星话音未落，已经推动两个操作杆到底。小蟹原地飞快转了两圈后无缝衔接前冲，直白地朝着李经义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李经义下意识想要抬脚踹，但机器人两柄钢刀果断地往地上一砸，一阵尖锐的划擦音后，坚脆的地砖屑末四溅。液压钳随之跟上，将迸溅起的碎砖一压到底，抬起时，周围弥散开一股石灰烧灼的气味，华丽的瓷砖上一片狼藉，撒着大片焦色的碎末。

        李经义本能地往旁边闪开了，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简子星，气得人发抖：“反了你了！”

        简子星将电机开到最大，平静道：“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玩格斗机器人，只是玩一个行驶系统和武器系统，但我不是。小蟹身上最大的闪光是电与力的平衡，是在不涉足AI的前提下仅靠机械设计实现最大可能的灵活性。比如……它可以在你想要摧毁他的时候，优雅淡定地往旁边闪一步。”

        话音落，李经义刚好拿高尔夫球杆朝小蟹中控板外壳的地方杵了过去，而小蟹则极有分寸地停止前进，两钳撑地，灵活地把自己身体撑起，向右平移了一截。

        高尔夫球杆几乎是擦着它的壳杵在了地上，它劫后余生地转了个圈。

        “我去。”仲辰在旁边使劲瞪眼，半天后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吹了声口哨以示惊艳。

        “如大家所见，小蟹能够轻易摧毁坚硬的东西，再将之压成粉末。之前受打擂者启发，我已经为它更新了航天级材料，现在攻守兼备，非常无敌。如果要谋杀一个豪宅，它可谓是当之无愧的上选。”

        简子星用堪比播音腔的口吻说道：“下面，我来为大家展示一下，小蟹还能摧毁什么。”

        “反了你了反了你了。”李经义气得在地上来回走，“陈姨！看着干什么！报警！报警！”

        “别报！”王巧曼朝简子星叫道：“儿子你干什么啊？停下！这么多年爸爸妈妈都白教你了？”

        简子星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冷静的脸上终于无可抑制地浮现了厌恶。

        他随手扣上衣服的帽子，低头专注地操纵着机器人。

        小蟹底盘伸出一圈锯齿钢刀，反复收缩着，让人不敢靠近。它如入无人之地，长驱直入客厅，一钳划入沙发，在奢华的真皮上破开两个口子，看看里面露出的木架结构，又随便一刀砍断了承重的一根木梁。

        “打蛇打七寸。”简子星解说道：“它总是能找到敌人的要害。”

        小蟹转到茶几前，液压钳一扫，茶几上那套李经义钟爱的昂贵的茶具悉数散落在地。茶台里的茶水顺着地砖蜿蜿蜒蜒，简子星在李经义暴怒的吸气声中笑道：“但有时候也不至于真的动钳，它也可以很温柔地只是推你一把。”

        地上不幸散落进挡路范畴的一个小茶碗被小蟹碾压得粉碎，而小蟹不过趔趄了一下，就像奔跑中没走稳的一个小孩。

        它捣翻了玄关的垃圾桶，一钳破坏掉智能垃圾桶的控制阀，垃圾桶自动开盖，里面的东西全都散了出来。

        路过李经义刚才想拿来攻击它的高尔夫球杆，它用弹射板直接把高尔夫球杆像高尔夫球那样打飞，又追过去狠狠一记左勾钳，折断了那个中年老男人的心爱之物。

        整个家里鸡飞狗跳，李经义暴怒冲上来想要打人，却被王巧曼拉着，仲辰懒洋洋地隔在他和简子星中间，用眼神制止着他。

        在简子星余光里，李经义像一只愤怒的猴子，王巧曼则是到处蹦跶叽叽喳喳的黄鹂鸟，自己身边矗着一块高大的岩石，他背靠那块岩石，在自己帽子营造出的小小空间里安静地玩机器人。

        小蟹把当年这栋豪宅装修时李经义盯着装修工一点一点包金的墙角线拆得乱七八糟，连水泥都露出来了。

        它又转去厨房，举起地上的垃圾桶砸翻了高处王巧曼精致的咖啡机。

        洗碗机的门被划了极其壮观的一道伤痕，带着玻璃碎末，在空气中飞舞旋转。

        墙角摆着的画框也被实施了腰斩，整齐利落的切口，将一幅画框分成两半，透露出比画作本身更具艺术气息的几何美。

        ……

        直到一整块满载电池耗尽，小蟹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简子星脚边，简子星弯腰把它抱了起来，手伸到底下，摸摸它滚烫的肚子。

        “你的散热系统还有待加强。”简子星低声温柔道：“之前没带你这么尽兴地玩过，看来是赛场压抑了你的能力，也让我没能看见你的不足。”

        “但你仍然是一个伟大的机器人。”他说着把小蟹举起来，绕开液压钳锋利的部分，在金属上轻轻亲了一口。

        “你到底要干什么！！”李经义声嘶力竭地怒吼，一把将外套扯下来掼在地上，“你看看你自己！你马上是个成年人了！你这干的是什么事！！”

        偌大的房子回荡着男人的怒吼，简子星轻轻拉下帽子，转过身看着他。

        “我也很想像一个成年人一样，体面地追求我的理想，去我想去的地方，为我想要实现的目标不知疲惫地奔跑。”他说道：“我也想像一个成年人一样，逢年过节，能勉强撑起礼貌的微笑在你家坚持一顿饭的功夫，给彼此一个体面。”

        “但你没给我这个机会。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跟你说你能听懂了，我想这就是最后的唯一的办法。”

        简子星说着把小蟹抱得更紧，环视一圈这个房子，说道：“高考结束前，我不会再回来一次，也希望你们两个不要再去打扰我。高考结束，等我拿到Q大机械工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如果你们诚心，我愿意当面来听你们的道歉。”

        “至于今天我毁坏的一切财物，你可以报警，核算后告诉我。我爸爸醒了，省了一大笔疗养费。虽然他一定不能理解我玩一场机器人花掉他好几年的积蓄，但如果我告诉他我把你房子拆了，我觉得他会很愿意花这笔钱的。”简子星中肯地评价道。

        在李经义要追出来时，仲辰转身抬手推在他胸口，抬眸看了他三秒。

        四十多岁商场上见惯风云的男人竟然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非常狠戾的眼神，已经超出了家庭矛盾的范畴，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简子星抱着小蟹到门口，拉开门，重新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而后他又回过头，冲李经义扯出了今天第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他问道。

        没人出声，仲辰走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

        简子星说，“刚才那一瞬间，我在想，我爸教我的一直都是平善为人，学会满足。但实际上，我是一个暴躁的，冷漠的，想要的东西非拿不可，咬死目的不达到至死不休的人。”

        “就和你一样。”

        他说着，讥诮地勾了勾嘴角，等仲辰跟出去后狠狠地甩上了豪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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