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 解散战兵新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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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名身体消瘦、面容枯槁的中年汉子,表情间满是颓丧与消沉之气,就好似是一只穷途末路、等待死亡的孤狼。
他身上穿着百户武官服饰,混迹在众多将士之间,就这样安静注视着赵俊臣亲手为将士们颁发赏银与抚恤。
赵俊臣这一次亲自颁发赏银与抚恤,只是针对战兵新军的下层武官与底层将士,但这名汉子显然已是军队里的中层武官,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惹人瞩目,所以也就稍稍引起了赵俊臣的注意。
赵俊臣原本并不是特别在意,但赵俊臣的目光扫过此人之后,却发现这名汉子隐隐有些眼熟,不由是认真多打量了几眼。
这名汉子发现赵俊臣注视自己之后,却是表情微变,马上就转身离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俊臣也终于回想起了这名汉子的身份来历,不由是眉头一皱,顿时是喝道:“你是张诚!给我站住!”
听到赵俊臣的呼喝之后,这名汉子的身体微微一颤,终于是停下了脚步,也缓缓转身面向赵俊臣,只是低着头不敢与赵俊臣对视。
另一边,听到赵俊臣的呼喝之后,一旁的牛辅德也注意到了这名汉子,见到这名汉子的模样形象之后,不由是目瞪口呆,惊讶道:“他是张诚?怎么可能!他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当初,赵俊臣为了彻底控制花马池营的局势,就杀掉了花马池营前任总兵史松,接收了史松麾下的三千私兵,而张诚正是史松的私兵首领之一。
张诚乃是武举人出身,可谓是熟读兵法、文武双全,乃是陕甘边军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再加上他投靠赵俊臣之后一向是办事勤勉,所以也就深得赵俊臣的重视与信任。
再等到赵俊臣组建了战兵新军之后,张诚也很快就展现出了高人一等的能力,受到了新军主将何漳的赏识,被任命为战兵新军步军第二营的主将,成为了战兵新军的核心武官之一。
然而,张诚固然是能力不俗,但他的运气却是不佳。
战兵新军组建完毕之后,张诚奉命率领两营步军前往甘肃境内征讨那些拥兵自重、不服军令的边军将领,但就在张诚率军攻讨叛逆期间,蒙古联军突然攻入了陕甘境内,阻断了张诚返回花马池营的道路,所以张诚与他麾下两营步军只能滞留在甘肃境内,无法参加后续战事,一直等到渭水战事结束之后才与赵俊臣的主力大军汇合。
这样一来,张诚及其麾下将士也就失去了杀敌立功的机会,自然是没有资格领到军功赏银与战伤抚恤。
如今,就在战兵新军的大部分将士们正因为赵俊臣亲手为他们颁发赏银与抚恤而异常激动的同时,张诚麾下的两营步军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兵『操』场内,只是躲在营地里抱怨老天不公、时运不济。
赵俊臣对张诚的重视与欣赏并未改变,原本是打算再过几日就要召见张诚安抚一番,并且赵俊臣今后还有收复河套的计划,到时候自然会有大量机会弥补张诚的军功损失。
但赵俊臣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般场合下突然见到张诚。
让赵俊臣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只不过是一段时间未见,张诚竟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在赵俊臣的记忆之中,张诚的相貌俊朗、身材高壮,总是一副从容自信的表情,但如今的张诚却是身材消瘦近乎皮包骨头,面容枯槁灰败不见血『色』,神情间更是失去了曾经的从容自信,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颓丧消沉。
张诚的变化是如此之大,也就难怪赵俊臣一开始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也难怪牛辅德会感到不可思议。
确认了张诚的身份之后,赵俊臣快步走到张诚的面前,皱眉再次打量了张诚几眼之后,沉声问道:“渭水战事结束之后,本钦差就收到了消息,得知你已经回来了,但这几日一直都没有见到你的身影,原以为你是因为错失了立功机会而心怀怨气,心中还有些奇怪,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但如今看你这般枯槁消瘦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必然不会这般简单!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搞成了这般样子?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又为何要躲着本钦差?”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张诚垂着脑袋颤声道:“卑职无用!卑职已是无颜见到钦差大人!卑职、卑职的情况,实在是难以启齿!”
见到张诚的表现,赵俊臣的眉头愈加紧皱,迈前一步走到张诚面前,稍稍压低了声音,语气严厉的问道:“你是第一批追随本钦差的边军武官,是本钦差的嫡系中的嫡系,本钦差也一向看好你,你有什么不可与本钦差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
张诚的表情愈加是羞愧与颓唐,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卑职收到了消息,得知钦差大人您即将要在渭水南岸与蒙古联军进行决战,于是就迫不及待的率领麾下两营将士赶往渭水方向,但谁曾想因为赶路太急的缘故,卑职的麾下坐骑竟是马失前蹄,卑职从马上跌落,又遭到了后续骑兵的马蹄践踏,竟是被踏断了两根肋骨……
……肋骨断裂之后,其中一根断骨更是划伤了卑职的内脏,自那以后,不过是短短十余日时间,卑职就已是变成了这般模样,彻底变成了一个病秧子,身上就连三两力气也没有,曾经的弓马本领也彻底失去了,卑职的麾下将士也因为卑职的突然受伤而延缓了行程,没能赶上渭水决战,错失了立功机会……
……卑职丧失了一身武艺,愧对钦差大人的看重,也辜负麾下同袍们的信任,这般情况显然已是不适合继续留在军中了,好在卑职家里还算富裕,原本是打算这几日稍稍养好身体就要悄然离去,但卑职听说钦差大人您今日要在『操』兵场内为所有立功将士颁发嘉奖之后,思及自己参军数年以来一直是一事无成,所以就忍不住过来偷看几眼,却没想到竟是马上被钦差大人发现了!”
解释之际,张诚的声音颤抖,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赵俊臣一眼。
听到张诚的解释之后,赵俊臣也终于是明白了张诚的经历与心情。
张诚的这般模样,若是因为战场受伤,那也是值得夸耀的军人宿命;若是因为突发疾病,却也能抱怨苍天不公时运不济;但张诚却是运气太差,全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跌落马背,又被马蹄蹋断了肋骨伤到了肺部,最终不仅是连累了同袍们损失了军功、辜负了赵俊臣的信任,就连自己也变成了浑身无力的病秧子,一身武艺尽数丧失,偏偏这一切都怪不得别人,只能责怪自己无能。
所以,张诚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不仅是一腔雄心壮志付诸于流水,心中更是充满了自责与绝望。
这般情况下,张诚无颜见到自己,想要脱离军队的想法,也就理所当然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是摇头叹息,没想到自己颇为看重的张诚最终竟是落得这般下场,尚是毫无建树就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而离开军队。
沉默片刻后,赵俊臣缓缓说道:“这也不能怪你,骑马疾奔之际,即使是再好的骑手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发生意外,也许只是道路上的一颗石子就会人仰马翻……军中医生为你诊断之后怎么说?你的伤势可会危及『性』命?可有恢复的希望?”
张诚的声音愈加低沉,答道:“已经请军医诊断过了,内脏被肋骨划伤了,幸好没有碎骨残留,如今肋骨已经复位,但内脏的伤势却已是无法治好,卑职如今不仅是失去了一身力气,今后也必然是会体弱多病的情况,稍有『操』劳就会危及『性』命,所以必须要离开军中了。”
赵俊臣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你暂且不要离开军中,这几日会有一位当世名医赶来花马池营,有他出手为你医治的话,即使是不能让你彻底恢复,但也应该可以为你消除一些隐患!你是武举人出身,又有掌兵经验,熟读兵书、文武双全,即不缺文人的见识智慧,也不缺武人的果敢坚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一直都很欣赏你的才干,就这样让你离开军中、从此默默无闻一生,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沉『吟』片刻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终于有了决定,说道:“这样吧,你可以离开边军,但今后依然为我办事,我今后会把你带到京城,给你一个独当一面、证明自己的机会!”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张诚顿时是眼睛一亮,恢复了些许精神。
他也是一个有雄心的人,若是赵俊臣所说的那位名医确实可以为他消除身体隐患的话,他自然是愿意继续为赵俊臣效力!
见到张诚的精神稍有振奋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又说道:“也不仅仅只是你一人,在军中的众多伤兵之中,有些人是断了手、有些人是坡了脚,今后再也不能持刀弄枪,皆是不适合继续当兵了,却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他们必然是与你一样产生了离开边军自谋生路的心思,你这几日要多加留心一下,代我询问一下他们的想法,若是他们愿意继续为我效力的话,你就把他们聚拢组织起来,今后随我一同回京,等我返回京城之后,会给他们所有人都安排一个足以让他们今生无忧的差事!”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张诚的精神又是一振,终于是不见此前的消沉模样,激动说道:“钦差大人慈悲,依然还挂念着军中的那些伤残同袍,卑职在这里替全体伤兵们叩谢钦差大人的大恩大德!”
说完,张诚就要跪下向赵俊臣行大礼,但他刚刚弯腰屈膝就被赵俊臣扶住了。
赵俊臣温声说道:“你的病情未愈,就不要折腾了!”
张诚也不勉强,只是肃容道:“卑职这一次绝不会再辜负钦差大人的信任!”
说完,张诚向着赵俊臣躬身一礼,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张诚的背影,赵俊臣嘴角闪过了一丝笑意。
实际上,赵俊臣的这般决定看似是一心为了军中伤兵们考虑,但赵俊臣本人的获利只会更多。
随着陕甘战事的尘埃落定,赵俊臣收获了大量的军功与声望,可以预见的是赵俊臣的权势影响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必然会迎来飞涨。
对于赵俊臣而言,如今最大的短板就是底蕴不足,手底下缺乏足够多的忠心下属。
赵俊臣如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计划需要推进,难免是摊子铺的太大,负责渗透军队的聚宝商行、负责控制徽商的联合船行、负责收集情报的同济庙、负责『操』控舆论的评书行会、以及用来安置难民们的各地田产,这些事情皆是涉及机密,却又皆是需要大量人手负责处理一些琐碎之事。
此前,赵俊臣为了推进自己的诸多计划,大多数时候只能从赵府与“悦容坊”之中抽调人手,如今早已经后继无力、捉襟见肘。
如今,若是能从战兵新军的伤兵之中带走一批人手的话,正好是解决了赵俊臣的燃眉之急。
这些伤兵大都是伤了手脚,并不妨碍他们今后为赵俊臣继续做事。
最重要的是,经过赵俊臣多次收买军心之后,这些人已是绝对忠心于赵俊臣,赵俊臣可以放心把一些机密事宜交给他们去办!
赵俊臣并不需要他们有多么聪明,也不会要求他们去负责太过重要的事情,只需要他们忠心耿耿的完成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任务就足够了!
像是联合船行,就需要安排大量人力监视商船上的货品动向;赵俊臣这段时间所积累的大量田地也皆是需要大量人手组织难民耕种,聚宝商行也需要大量伙计,同济庙收集情报之际更是需要大量忠心可靠的人力。
对于赵俊臣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二字。
经验见识可以慢慢培养,聪明智慧可以慢慢挑选,但“忠心”二字却是最为难得!
在这个世上,聪明人随处可见,尤其是庙堂里的那些官员们,一个个皆是聪明过头了,但忠心之辈却是少之又少,说是最世界上难得的资源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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