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我的脊梁
一个月了!
自京城长安押解至武当逍遥谷,整整一个月了!
对于常人而言,一个月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对于苏乞年而言,这一个月的风云变幻,足以抵过他此前活过的十五年的精彩。
逍遥谷沸腾了!
大多缓刑死囚变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实在难以想象,苏乞儿怎么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武当七十二峰之一,青羊峰的传承人。
虽然苏乞儿而今的身份依然是缓刑死囚,却已经不需要再待在逍遥谷中,即便此后五年之内依然不能筑基,最终被朝廷刑部押解回京,秋后问斩。现在起,按照武当戒律,续接一脉传承,传承人的地位等同于一峰长老,仅次于诸峰峰主,一脉真人。
山鸡变凤凰,也没有这么传奇!
这一天辰时,当消息传至逍遥谷后,再没人还有晨练的心思,等到将静笃道人手中传自天柱峰金顶的道书一连看过几遍,确认无误后,很多缓刑死囚都红了眼。
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嗤笑连连,有人目光不善,而更多的,则盯住了角落里最破败的那座茅草屋。
辰时练武,苏乞年一直没有出来。
他在收拾行李,东西并不多,他却收拾得很仔细,桌案下夹缝里的几张老宣纸和麻纸一起叠放着,被他收入包裹中。
身上褴褛的衣袍被换下,他穿上一件干净的暗青色布袍,这是他从那长安城高耸的围子里,带出来的不多的几件东西,共三件布袍,都是母亲苏氏今年一针一线缝制的,昨日之前,即便衣衫褴褛,他也不舍得换上,那满山的荆棘尖刺,划破的不仅仅是这一身裁剪的布匹。
“圣贤道理若是没有力量支撑,就是无根浮萍,我辈读书人,很多就是缺少了这一点,才始终不能够有所成,寒门苦读十年,几十年也不能出人头地。”
苏乞年整了整衣角,一头披散的黑发也用冰水仔细梳洗过,他眸光湛亮,不见从前混沌。
“儒家著书立传,同样修习武道,弓马骑射,都没有落下,所以当世百家争鸣只维持了短短十数年,虽有不少经典问世,却也抵不过儒家文武大势,放眼大汉天下,如今唯有佛道儒并世而立。”
深吸一口气,苏乞年背上包裹,他挺直腰脊,过往种种,全都抛弃。
眼界决定行事,道理主宰人心,初得《迷魂大法》的喜悦,在此时尽皆沉淀。
真真假假,阴阳虚实,只有武力永恒不变。
力量铸道理为法则!
这就是苏乞年现在的思绪。
……
临水岸边。
静笃道人长身而立,他眸光淡然,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那座破败的茅草屋前,已经围了数十人。
一干缓刑死囚都目光不善,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已经在这谷中待了两年以上,就算偶尔在山中采摘到一些罕见的老药,但如苏乞年这样的机缘造化,他们很多人想都不敢想。
今日离了这逍遥谷,从此以后,这苏乞儿与他们再无交集。
噼啪!噼啪!
这是有人在拿捏拳头,指关节发出脆响,逍遥谷的规矩,只要不死人,从不会有人过问。
“离了这逍遥谷,也一样是缓刑死囚!”
这是临水岸边第九间茅草屋的主人开口了,两个身着粗布短袍的青年,一脸阴郁,嘴角泛着冷笑。
“五年不筑基,一样是死路!”
“可惜了青羊峰一脉传承,却是落到了苏乞儿这样的废物头上。”
“《青阳剑》、《乾离元亨步》、《泽雷掌》、《休命刀》、《青光斩妖剑》,等等哪一门不是顶尖一流武功,若是让我等得到传承,自然可以发扬光大,可,可偏偏落到这苏乞儿身上……”
不少人咬牙扼腕,眼中冷光愈盛,这就像是一块老鼠屎,坏了整整一盘佳肴珍馐。
“我逍遥谷岂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筋肉虬曲的年轻汉子,在一众缓刑死囚中显得年岁很大,已近而立之年。
临水岸边第七间茅草屋的主人,其父曾在金銮殿上官拜正六品,只可惜其母早年在妖族手中逃命,伤了元气,以致先天元气不足,身体孱弱,虽然后来屡屡进补,到底及不上谷中其他人的修行速度,也是当年朝中一位大人物落魄时欠下人情,才得以缓刑二十余载,今天在谷中的身份地位,皆是水磨的工夫。
此刻,岸边临水的九间茅草屋的主人,只有八间汇聚于此。
“小侯爷已经出谷了。”
“辰时,小侯爷取了一枚斩妖令,就下山了。”
一些缓刑死囚彼此交谈,眼中皆是敬畏之色。
“小侯爷第七层《龟蛇功》渐近圆满,这是与那李清河一般,欲求取第八层至第十层的《龟蛇功》,不愿以第七层的功力尝试筑基,开辟丹田。”
“八层筑基功,传闻中几可与初入三流开天境的武林高手争锋,肉身气血之恢宏,已经不是一匹汗血宝马之力,而是天界饲养,为众神拉辇的天马。”
很多缓刑死囚都露出艳羡之色,《龟蛇功》八层,岂是那么容易达到的,他们进山采药,与一些外院弟子也有接触,加之各种关系,自然能够获得一些消息,就是放眼整个外院一千余弟子,能以第八层《龟蛇功》筑基的,也为数不多,至于以第九层《龟蛇功》筑基,更是寥若晨星,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被诸峰诸脉所争夺,都是有资质传承一脉,来年有望证道顶尖的存在。
还有最后的第十层《龟蛇功》,就没有听说过,似乎整个武当自立宗以来,哪怕是历代三疯道人,也没有几个人达到。
“放眼整个天下,乃至四方诸国,四海诸妖国,十层筑基功,很多时候也只是传说,每一个即便半途夭折,也都留名武林,在史书中拥有独立的传记……”
……
半炷香后。
“什么东西!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吗!”
一个少年冷斥,很是不耐,他捏起拳头,上前两步就是一拳。
砰!
烂木门剧震,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并未在这少年气血阳刚的一拳下彻底崩碎。
紧接着,那少年如筛糠一般,整个人一抖,就弹飞出去,跌落至三丈之外,浑身筋骨如散了架一般,想要挣扎起身,却怎么也做不到。
什么!
很多缓刑死囚立即一惊,而吱呀一声,烂木门缓缓敞开,一道身影就出现在门后。
一个前所未见的苏乞年!
“苏,苏乞儿?”有人喃喃道,根本不相信。
没有褴褛的衣衫,没有浑浊的目光,没有佝偻的背影,更没有颓唐迟暮之气!
一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座亘古存在的大山,那起伏的山脉是他的脊梁。
一双眼睛,如墨玉点漆,仿佛冬夜里最璀璨的星辰,可以照亮人心。
还有那一习青袍,仿佛水墨大师笔锋起落之间最孤独的一抹飞白,遗世独立,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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