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纷至沓来
离开坊市后,康佛金打算去求见灵武郡王。
离春社交易会还有不到半个月,他已经遣人前往灵州,先调一批货北上。
灵州八县,目前只有怀远县坊市被指定为唯一的大宗交易地点。
不过听闻举办完今年的之后,明年的春季交易会可能会改到寒食节前后,以利用大河水运,方便往来客商及货物运输。
用金银交易商品,对康佛金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吐蕃统治下的河陇就是用这个,如今敦煌还在用金银交易,很少用绢帛。
当然,主要是银,金比较少。
据从西域过来的商人透露,如今各国都很缺金,但银矿开发越来越多,白银相对充足。
康佛金曾经与高昌回鹘商人做过生意,“货币”主要是银碗、银瓶子、银盘。升斗小民甚至也用金银,比如“牛价银碗壹枚”。但银碗不好分割,有时候还得用粮食补价差,与朔方镇铸的银元差别很大。
听闻这是邵大帅想出来的办法,这让康佛金很是感慨。银元,铸不铸其实都没关系,那就是用来记账的,不需要真的有。
坊市里放一枚在那里给大家看看,充当个“秤”的作用就足够了。大伙交易时,在账户纸上记下“买某物出一千圆”、“卖某物进八百圆”,最后统一结算即可,是不是真的有银元关系不大。
“唉,若不是身上压着一堆事,这次非得好好经营生意不可。”前往灵武郡王府的路上,康佛金长吁短叹。
他是商人,但又不纯是商人。归义军张大帅与灵武郡王结成了儿女亲家,但有些不方便公开说的事情,还是得通过他这个私人渠道,比如张淮鼎的事情。
康佛金很快抵达了郡王府,等待亲兵通传。
邵树德今日恰好在府中。正在泡澡的他,听到侍女哥舒氏汇报后,拍了拍藏才少女王氏的裸背,从她后臀上下来。
“康佛金来做甚?”曹氏、康氏两位粟特少女一起上前,替他仔细清理了一番,然后拿来了袍服。
“康豪估支支吾吾,并未言明。”哥舒氏答道。
“哼!定是归义军又出什么幺蛾子了。”穿好袍服后,邵树德在亲兵的护卫下,龙行虎步到了前厅。
“拜见灵武郡王。”康佛金满脸谄笑道。
“所来何事啊?”厅内挂了一张很恶俗的猛虎下山图,邵树德的虎皮交椅就在这幅画下面。
“敦煌张仆射为表两镇亲近,打算送从弟张淮鼎到灵夏为质,不知……”康佛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邵树德闻言笑了。
送至亲为质,一般来说是恭顺的表示。可把张淮鼎送来,能起到人质的作用吗?
府中的人质可不少了啊!
李孝昌之子李炅、东方逵之子东方复、赵俭之子赵业,还有个前天刚来的孟知祥——大过年的还昼夜兼程赶来做质,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
“张仆射既要送质而来,就送吧。”邵树德无所谓地说道。
张淮鼎多半在政争中失败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失去了索勋这个大将的支持,阴氏、李氏这等墙头草估计也不表态,曹氏、康氏等粟特大族更是站在张淮深一边,张淮鼎大势去矣。
“还有何事?”亲兵递上了一份公函,邵树德一边拆开,一边问道。
“张仆射说,今岁大帅若出征,愿遣兵三千以助。”康佛金又说道。
“罢了,张仆射替我看好青唐吐蕃就行。朔方军十余万,不差这三千人。”
河源军八千步骑已经前往青唐城,由李仁军统领。
积石军军使为郭琪,该军辖步卒六千、骑卒三千。人员也有着落了,鄜坊、延丹四镇被整顿一番后,五千步卒已经选派完毕,正在前往会州的路上,由振武军一路“护送”。
河源、积石二军派出去后,鄯、廓二州,邵树德算是松了一口气。刚打败那些吐蕃没多久,还有派过去的拓跋、白、杨、罗、梁四部牵制,再加上两军一万七千步骑,短时间内吐蕃人应不敢再作乱了,老老实实纳贡吧。
顺义军最近也增补到了三千步卒、一千骑卒。如此整肃一番,朔方军已有步卒7.65万人、骑卒3.95万人,总兵力11.6万,稳居全国第二。
不过,刚刚看到的听望司情报上提及,成德节度使王镕集结“十万骑兵”。
邵树德对王镕集结兵马做什么不是很感兴趣,但他有十万骑兵?定是吹牛的!
骑兵和骑马步兵加起来十万骑差不多,十万专业骑兵是不可能的,邵大帅若不征集蕃部,也就不到四万人,其中一半还是战斗力较弱的辅兵,且分散在各地。
成德的马政办得不赖啊!
他记得历史上李克用攻成德,死了好几个大将,耗时多年。
不管李克用此人治理内政如何,但河东军的战斗力是一流的,但打成德镇死伤惨重,说明河北三镇的本钱确实够雄厚。
若真像当年乐彦祯所提倡的,三镇歃血为盟,李克用、朱全忠真敢攻河北吗?
“康豪估,河东那边可有人脉?”把玩了一会手里的情报,邵树德突然问道。
“有是有,就是……”
“有就好。”邵树德说道:“放心,无需做多危险的事情。让河东商人多来灵夏走走,若可以,吾在麟州办一集市,每年寒食、秋社节办个交易会。这些年来,灵夏也买了不少河东铁料了,应信得过咱们的信誉。”
康佛金一听就懂了。
商人,大概是世界最懂趋利避害的人了。就像康佛金自己,因为沙州多年来一直遭到高昌回鹘抄掠,他感到很不安全,都准备在怀远交易会后,若“进项”许多银元,就存放在供军使衙门内。日后想办法购地置宅,将部分财货转移到灵州,以免被回鹘人掠去。
河东这些年的年景并不怎么样。
不是因为不风调雨顺,而是因为连年征战,士绅商民被盘剥得厉害。此外,在李克用的治下,原本军纪就不怎么样的河东军愈发残民以逞了,连自家州县都抄掠,这真的有点过分了。
若你是河东商人,不想着转移部分财产到灵夏吗?
只是,灵武郡王竟然已经想把手伸到河东了吗?这么大胆?
康佛金不敢想,两个强藩、雄藩的碰撞,会是什么结果?像他们这类小人物,多半只有被碾死的份。
他突然又有些后悔了,转移部分财产到灵夏,真的安全吗?
看着康佛金一脸纠结的模样,邵树德冷笑一声,让他闪人了。
瞎猜测,患得患失,商徒本性!
进攻河东?不,不是现在。
虽然通过邢州来使的叙述,得知李克用现在虚心听取幕僚的意见,一门心思往河北扩张,但邵树德并不担心李克用会势大难制。
河北三镇,并不是那么好打的,尤其还有朱全忠在一旁窥视,李克用必然攻伐多年,劳民伤财,最后还一无所获。
而且,现在河北三镇对河东的野心忧惧不已。邢州孟迁遣使纳质,振武军城那边刚刚来报,有幽州使者快马加鞭前往灵州,言幽州节度使李匡威遣使携带金银前来夏州市马。
如今的自己,就像中原大战时的张学良,各路使者纷至沓来。
好,好得很哪!
“将陈副使、赵随使找来。”想了一会后,邵树德决定找二人议一议方略。
陈诚、赵光逢二人正在家中休息,听闻大帅召唤,连忙更衣赶至。
“二位,某想保下大同赫连铎,此举会有何影响?”邵树德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诚看了眼赵光逢,第一时间“抢答”道:“大帅,大同三州极其重要,应力保赫连铎不失。”
“哦?是何道理?”邵树德问道。
“若无赫连铎,如何联络幽州镇?”陈诚反问道:“振武军城可直通云州,云州东出,可至蔚州,如今蔚州由燕将刘仁恭戍守。只要云州不失,我镇便可借道云州联络河北。若云州有失,李克用便可深入草原,截断我联络幽州之通道。信使来往,颇为不便,于大计有害焉。”
陈诚的意思很明白,即便现在不谋图河东,也要保住联络幽州的交通线。毕竟除了云州这一条通道,再无其他路线了。河南是朱全忠的地盘,河东是李克用的地盘,都不太可能让朔方镇的人过境。
“然昔年华岳寺之盟,吾已与义兄分割清楚边界。如今要保赫连铎,岂非食言?”邵树德问道。
“大帅,某以为不可。”赵光逢突然说道:“李克用若攻大同,幽州镇可能会入援,然成德、魏博二镇只会自扫门前雪,根本不会出兵。如今的河北三镇,罗弘信无力出镇征战,王镕只想保境安民,为此多以金银、绢帛、粮草贿赂李克用,可知其人之志。也就幽州李匡威还有大志,愿意为赫连铎出兵。保大同,其实也是为了保幽州。李克用谋图河北之意图,已天下皆知,李匡威不会让河东吞了大同或成德任何一镇。”
这关系还真他娘的复杂!邵树德暗自思忖。
又想要李克用作为骚扰、牵制朱全忠的盾牌,给自己争取时间,谋取利益,但又对李克用留着一手,试图保住大同镇,以随时勾连幽州,联合起来压制河东。
李克用又不傻,他手底下也有能人,自然能看出这一点。
这厮可是个暴脾气啊,万一被他缠上,很多事情就没法做了。
“先等幽州使者来了再说吧。另外,让李杭跑一趟云州,我想探探赫连铎的底。”邵树德说道:“此事确实要慎重。如今本镇最重要的目标,还是关中。据中官韩全诲密告,圣人已经时日无多,随时可能晏驾。泾原程宗楚,近些时日也迷迷糊糊。保不齐,便追随圣人一同西去了,吾等须做好准备。本月,先让将士们松泛松泛,下个月,可就要好好操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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