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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说


  秦遇把题卷和答卷收好,  背上书箱出县学吃饭。

  次日,他一大早就把他的答卷和信件寄了出去。

  秦遇看着灰白的天空,心里有片刻的茫然,  随后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不管如何,  他已经尽全力了,  其他的,  交给天意吧。

  这边他把信送出去,  另一边又收到了苏秀才的信,  对方问他还回来府学念书否。

  秦遇敲了敲额头,  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挑了一天空闲时间,去府学办理了退学,他已经想好了,就算青溪书院不要他,他到时候也要去郡城那边看看,  他在府学里已经学不到什么了。

  苏秀才颇为遗憾,  对他而言,秦遇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同窗和友人,  性格温和却不失原则,学问通透却不倨傲。

  以后他可能都很难再遇到这样的人了,  苏秀才有些悲伤的想。

  县尊大人知晓了秦遇的做法,  还把人叫过去询问了一番,  秦遇当然没有蠢到实话实说,  而是道他现在年轻,正是出去走走的好时机。

  秦遇以前经常听到一句话,  叫做“父母在,  不远游”。

  其实这句话是单拎出来的,  并不完整,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

  整段话联系起来的意思是,你去哪儿,一定要给家里人报信儿。而不是以孝顺的名义,把子女留在身边。

  县尊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让秦遇回县学了。

  秦遇很喜欢跟教谕交流,可惜教谕太忙了,他们交流有限。

  他们曾经聊天时,教谕毫不掩饰对秦遇年轻的羡慕,还道自己若是年轻十多岁,肯定还会接着往上考,但现在他已经精力不济了。

  且不提沂溪县到京城的遥远路途,就是会试九天,一般人也吃不消,若是运气不好折在里面,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自己死了都还没啥,可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儿女又该如何。不能不考虑这些现实问题。

  秦遇觉得教谕真的是一个好男人,虽然平时为人严肃,但事关家里人,对方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很周到,从而做出最好的方式取舍。

  不像那些戏文里,书生的形象就是千篇一律的薄情寡义,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懦弱无用。

  随着天气愈发寒凉,秦遇在县学讲学的时间也到了,其他人都舍不得他,希望他能留下来。

  秦遇委婉的拒绝了。

  秦怀铭失落又沮丧,没想到扭头,秦遇就登门来给他一对一讲学。

  什么叫做天降馅饼,这就是!

  方氏笑的见眉不见眼,赶紧让人收拾了家里最好的房间给秦遇居住,秦遇摆手说不用,他晚上要回家,不然家里冷清。

  方氏想想也是,没有再劝,只是努力在其他方面下功夫,送到秦怀铭房间里的茶点饭食都是顶顶好的。

  秦崇恩捋着胡子,掩不住一脸得色,走路都带风。

  他就知道他这个子侄心地仁善。

  赵锦堂听说后,跟过来旁听了几回,然后就不走了。

  秦遇很希望下一届院试,秦怀铭能榜上有名,这样秦氏一族在本地的影响力也会大一些,不说做什么,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欺负。

  到时候,他在外地,心里也放心些。

  秦怀铭这边,秦遇分出了八分心思辅导,剩下两分留给族里了。

  秀生那边基础的知识要接着教。

  秦怀铭和赵锦堂做题的时候,秦遇就在一旁给四书五经做个人注解,等他离开后,族里人可以拿去看。

  至于族里人看不看的懂,还有一个秦怀铭。

  秦遇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了。

  如此大的工作量,以至于整个冬天,秦遇被方氏和秦崇恩变着法儿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仍然瘦了一圈。

  但是教学效果是极好的,秦怀铭进步飞快,以前不明朗的东西,现在再看,犹如拨开薄雾看红花,清晰极了。

  赵锦堂虽然不如秦怀铭那么拼,但是这段时间学下来,他居然生出一种,他之后也许能考个秀才回来的感觉。

  好像很多很难的东西,慢慢的就变的简单了。

  他回家的时候跟家里人说起这事,赵父白了他一眼:“你当为什么一位好先生难求。”

  他看着儿子,眼神有点微妙:“也就是你运气好了。”

  赵锦州附和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赵锦堂气乐了,“赵锦州,你欠揍是不是。”

  赵锦州很是委屈:“我也想跟着秦哥哥学习。”

  “你可拉倒吧。阿铭家里能让我去都很够意思了。再带你一个,不是得寸进尺嘛。”赵锦堂啃着鸡腿,满嘴油光。

  “再说了,你那些不懂的问题,不是都写下来让我转交给秦遇帮你解答了吗,你还想哪样。”

  赵锦州不服:“文字哪能和见面交流相比。”

  赵锦堂又啃了一大口鸡肉:“那你就努努力,早日追上我们,以后我们聊天才带你。”

  赵锦州不说话。他看着自家大哥,追上大哥容易,追上秦哥哥,怕是很难了。

  赵锦堂见他噤声,还以为自己扳回一局,得意极了。

  眨眼到了年关,赵家和秦崇恩他们感谢秦遇对自家孩子的悉心教导,精心准备了礼物。

  他们知道秦遇不收金银,不收贵重之物,他们索性就给秦遇和张氏置办年货,布匹,生活用品。反正吃穿用方面给包圆了。

  秦遇和张氏想拒绝都不成,人家礼物送的这么贴心实用,一看就是用心了,再往回推,也太糟蹋人的好意了。

  张氏抬手抚摸着布匹,一匹是细软舒适的棉布,一匹是织缎锦,精致华丽。

  张氏还当是普通的好料子,对儿子道:“这月白色衬你,到时候给你做一身长袍,你穿起来肯定很好看。”说着话,张氏就拿着衣服料子在秦遇身上比划。

  秦遇站着不动,任由他娘动作。

  值得一提的是,人们常说的月白色,其实不是白色,或者浅白色,而是淡蓝色,给人感觉非常温柔。

  难怪张氏会说这颜色衬儿子,她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到时候要给儿子做什么什么样式。

  秦遇忽然鼻子发酸,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娘开口,提出要出远门的事。

  哪怕他是在郡城,一年至少还能回家几回,可他若真的去了金陵,山高水远,他一年能回一次家都是极好的了。

  张氏比划完了,又去看其他的东西,然后惊叫了一声:“哎呀,这是你给我买的呀。”

  秦遇收敛好心绪,跟着过去看,发现小小的盒子里是一对红珠子耳环,虽然小巧却很别致,很适合他娘。

  张氏嗔道:“你怎么又乱花钱。”

  秦遇哑声,随后道:“这不是我买的。”

  张氏愣住:“不是你买的。”

  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淡去,看着耳环,眼中也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了。

  秦遇捏了捏耳垂,然后上前在物品里一阵寻摸,重新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

  “这才是我买的。”是一对水滴珍珠耳环。

  秦遇感觉他买的耳环,没有那对红珠子耳环好看。

  但张氏不那么想,拿过珍珠耳环就戴上了,还拿着铜镜看,又欢喜又惊讶:“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戴上珍珠。”

  “娘以前只看那些富太太才佩戴珍珠呢。”

  在张氏的印象里,珍珠是比金银还贵重的东西了。

  过年那天,张氏穿着新衣服,佩戴儿子给她买的首饰,旁人一问起,她就一副嗔怪的口吻说儿子乱花钱,尽给她买这些东西了。又不能吃不能喝,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他们也跟族里人走动,张氏明显能感觉到其他人对她的尊敬,对她一身衣服首饰的羡慕。

  她娘家那边也来了人,张氏态度淡淡,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

  元宵过后等了一个月,秦遇终于收到了戚兰的信。信中,戚兰把秦遇夸了又夸,还说青溪书院的夫子很满意秦遇,让秦遇赶紧动身,早日来书院。

  秦遇捏着信纸的手,猛的攥紧了。

  这天,张氏关了铺子,跟人一路打招呼,高高兴兴回到家里,结果发现儿子在院中等着。

  “遇儿。”

  秦遇笑了笑,“娘,今天我在外面点了饭菜。”

  “干嘛在外面买,想吃啥娘给你做就成了。”张氏随口抱怨了两句,就去洗手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秦遇不停给他娘加菜,鱼肉理了刺,才夹到他娘碗里。

  张氏乐开了花:“别顾娘了,你也吃啊。”

  秦遇笑着应是。

  饭后,母子俩在屋里说话,秦遇走到他娘身后,给他娘捏肩,暖黄色的光将他温润的面容衬的更加柔和。

  “娘今天累不累?”

  “娘就动动嘴皮子,累什么。”

  张氏笑道:“遇儿,你今天有些奇怪。”虽然儿子平时也对她很好,可今天好的太过了。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

  她直觉不能留在这儿,她刚要起身,秦遇又开口了,这次她直接僵在原地。

  秦遇一口气把话说完,随后屋里是久久的平静,连呼吸声好像都刻意放轻了。

  秦遇试探唤:“……娘。”

  张氏缓缓转过身,已经是泪流满面:“你说的金陵,是戏文子里常说的那个金陵吗。”

  秦遇不敢与那样哀伤的目光对视,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张氏低声喃喃:“……那么…远咧。”

  “娘,我…”

  张氏摆摆手,踉跄着回了自己屋。

  秦遇揉了把脸,只觉得异常疲惫。

  漫长的一夜过去,张氏早早起来给儿子准备早饭,收拾行李。

  豆腐铺子那边,秀生娘她们配了钥匙,直接去就是,用不着张氏到场。

  秦遇上半夜辗转难眠,后半夜才睡着,天快亮了他才醒。

  他娘没事儿人一样招呼他吃早饭,一切都跟往常无异。如果忽略角落里的行李和他娘红肿未消的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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