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梅
今年冬天还算暖和, 少雨多晴,秦遇把东西收拾好,背着书箱朝外走去。
严青好奇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休沐只有一日, 若是回家, 来回奔波, 大半日就去了。
秦遇温声解释:“我跟友人约好了出门。”
外面戚兰已经等着了, 看到他笑道:“今个儿赏梅, 我叫上了三两友人, 我家那个混小子也在。”
恐秦遇顾虑, 戚兰安抚道:“安心, 他们都不是以年龄看人的人。”
县学外停了马车,秦遇还是第一次坐,车内空间比他想象中的大一些,地面铺了软垫,中间架着红漆木小几。
“地点在县城外的一个庄子上, 我们从这儿过去, 需得小半个时辰。”
他从暗格里取出几样点心,不算名贵, 市面上常见的糕点,但是看起来更为精致。
“尝尝。”
他率先拿起了一块枣泥酥, 秦遇见他用了, 才拿了一块绿豆糕。
嫩绿的颜色, 漂亮的花形, 丝丝缕缕溢出的清香,令人食欲大开。
一口下去, 绵软细润, 甜而不腻, 很是可口。
秦遇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个,戚兰招呼他再用些,秦遇摇头婉拒了。
戚兰呷了一口花茶,揶揄道:“你倒是克制。”
他觉得秦遇这人特别有意思,年岁不大,做事自有一套章程。但是为人又不古板,知道变通,也不会在一些小节上过分扭捏拘泥。
对于文章的观点,两个人意外的相合,经常聊着聊着,他就会自动忽略秦遇的年龄。
明明最开始,他只是看不惯那些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半大孩子。谁想越接触,越想跟人相处。
他将点心搁在一旁,拿出了棋盘,“来一局。”
秦遇脸色纠结,拱了拱手:“还望兰兄手下留情。”
戚兰大笑出声,豪气道:“你都如此说了,且让你三子。”相当于让了八十目。
秦遇硬着头皮上了,比起别人各种技能傍身,秦遇会的东西少的可怜。
他的围棋还是戚兰教的,跟他这种初学者下棋,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吧。
他抬眸扫了一眼单手托腮,眉眼带笑的男子,嘴角抽了抽。
一刻钟后,戚兰假假地谦虚:“贤弟,承让了。”
秦遇:………
戚兰分拣棋子,“贤弟若是不服,可再来一局。为兄依然让你三子。”
秦遇:“依兰兄所言。”
最后马车在庄子前停下,秦遇已经被“杀”的没了脾气。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今天又学到了一些。
戚兰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勾了勾唇。
秦遇下车后,才发现眼前的地方在一片山野间,青砖瓦房,一名老仆在跟戚兰说着什么,随后领着他们进去。
庄子内部比较简朴,种了一些花草,不过时值深冬,皆已枯萎。但不知因何缘故,却没有将其处理。
他们穿过垂花门,进了二进院子,迎面传来一阵笑闹声,院子里的梅花已经绽放,顿时将这平平无奇的小院装点的雅趣。
按理说,梅花花开一般在来年二月前后。但是气候地区不一样,花开也会受影响。
西南地区的梅花就会开得早一些,十二月就开了。
秦遇看着枝头上绽放的花朵,脑中一瞬间闪过各种颂梅的诗句。
忽然一张稚气的脸欺近:“你就是秦遇啊。”
秦遇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单眼皮,鼻头略圆,两颊褪去了婴儿肥,眉毛挑着,有一种爱恶作剧的痞坏的气质。个头比他稍微高一点儿,眉眼之间跟戚兰有些像。
“戚小公子。”
少年讶异:“你见过我?”
秦遇把话题抛回去:“小公子是怎么认得在下,那在下就是怎么认得小公子。”
少年微怔,随后仰着脑袋,对戚兰道:“大哥,你说得果然没错。”
他退后两步,朝秦遇拱手:“在下戚伊。”
“秦遇。”
他们介绍完后,又有两人出来,一人青色绸袍,头发束冠,估摸着二十二三,相貌清俊:“涿鹿县王瓒。”
另一人年少些,约摸着十七岁,身着月白色圆领袍,腰系圆玉佩,身形挺拔,像一株水杉,声音清润:“张玠。”
秦遇与二人见礼。
戚兰这才道:“今日暖阳,依各位所见,是在屋内畅谈,还是在院内清坐。”
张玠笑骂:“好你个戚兰,既是邀约我等赏梅,那在屋子里能赏个什么。”
仆人将桌椅搬来院中,呈上点心温酒。
戚兰偏头,“贤弟可能饮酒?”
秦遇:“恐要扫了兰兄雅兴。”
“这有甚。”戚兰扭头吩咐人上两杯温茶。
戚伊不干了,嘴巴噘得老高:“大哥,我能饮酒。”
“你什么时候不噘嘴巴了,什么时候就能饮酒了。”戚兰闲闲地瞥了他一眼。
戚伊立刻把嘴巴收回去,抿成了一条直线。
秦遇看着他,觉得这小孩儿真率真。
“看什么看,都怪你,连累我也不能喝酒。”戚伊瞪了他一眼,然后捻了一块桃酥吃。
秦遇摸了摸鼻尖,装作没看见。过了一会儿,戚伊又拿了一块桃酥递他面前:“这个好吃,你尝尝。”
“我不饿。”
戚伊:“谁说让你饱腹的,这是给你解馋的。”
秦遇: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戚伊把糕点塞他手里,瞄见大哥在跟王瓒说话,他凑近了秦遇,低语道:“我大哥说你是童生。”
秦遇看着手里的桃酥,轻轻点了点头。
“他还说你是第二名。”
秦遇:“……是。”
然后戚伊一双眼睛跟激光灯似的,盯着秦遇仔细打量,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下,秦遇险些招架不住。
半晌,戚伊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都是同样的年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戚伊,你们在聊什么?”戚兰侧目,发现弟弟扒拉着秦遇的肩膀,都快钻人怀里去了。
戚伊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跟秦兄谈论经义。”
院里瞬间响起闷笑声,秦遇刻意压了压嘴角,才没表露笑意。小少年脸皮薄,被人笑了,面子会挂不住。
戚伊闻得笑声,果然不高兴了:“我跟人谈论经义很意外吗?”
戚兰斜他一眼:“你觉得呢?”
王瓒打圆场,“既是赏梅,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就以梅为主题如何?”
张玠抚掌:“这个好。”
戚兰:“可以。”
秦遇笑道:“我没有异议。”
戚伊眼珠子转了转:“我也要参加。”
飞花令的规则很简单,点题,且题字必须在一定的位置。
王瓒提出的活动,由他开始。他起身在梅花下走了一圈,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张玠思索一番,接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这里“梅”就在第二个位置。
接下来轮到戚兰,众人都望着他。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戚兰揶揄道:“遇弟,你若是答不上,需得以茶代酒领罚啊。”
“兰兄莫急。”秦遇想了想,回道:“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戚兰有些失落,“居然答上来了。”
秦遇感觉手有些痒,初次见面,认为戚兰明净柔和,是他对戚兰最大的误解!
“到我了到我了。”戚伊有些兴奋,忙道:“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注】
在王瓒起头时,他就开始在想了,总算表现一回。
众人适时捧了他两句,果然逗得他脸蛋红红,激动极了。
戚兰简直没眼看,尤其戚伊跟旁边从容的秦遇一对比,虐极了。
轮到王瓒继续接下去,经过戚兰,很快到了戚伊。
他急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扒拉出一句,结果因为对仗不工整,判定失败。
戚兰不知从哪里寻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朝戚伊抬了抬下巴:“喝吧。”
戚伊抓起茶杯,三两口喝完一抹嘴:“这次我来开头。”
一般冬天,总是绕不过梅花和寒雪。
戚伊还算有些成算,在开头时,就已经把第二轮到他的诗句准备好了,可他低估了其他人,他答得上来,其他人也答得上来。于是重新出题。
一上午过去,戚伊连灌了七八碗茶,脸都绿了。
众人见好就收,开始谈论起院中梅花的品相。连梅花枝干都能道出个二五六。
秦遇实在没那个艺术细胞,只好在旁边安静听着,陶冶情操。
“……那个。”
秦遇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一回头正好对上戚伊的目光,对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秦遇以为他今日输了,面子过不去,压低声音道:“不过是玩乐,不用太放在心上。”
“你年岁还小,以后慢慢积累,总能追赶上来。”
戚伊偷偷翻了个白眼:“你说别人年岁小的时候,先想想自己。”
秦遇:嗯?这倒是喔。
戚伊拿肩膀碰了他一下,“我觉得你还不错,以后一起出来玩。”
秦遇笑着点头。
戚伊忽然神秘兮兮道:“我们也算朋友了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府试有什么诀窍。”
秦遇就把他参加府试时,考到的内容告诉他了。
戚伊眉头紧锁:“这么难?”
“你问我诀窍。”秦遇语重心长道:“念书这事没有诀窍,唯有脚踏实地。”
不等戚伊反驳,秦遇就把自己一天的安排告诉给他。
戚伊才松展的眉头又蹙到了一起,一天除了睡觉和必要的活动,其他时间都拿来学习,这也太变态了。
“天才是走不远的,只有勤奋刻苦的天才才能攀上巅峰。而普通人则要付出双倍乃至数倍的努力才能追上,可人们只看到了他们的风光,刻意忽略了其后的付出和辛酸。”
戚伊若有所思。
下午他与兄长回去时,忽然道:“大哥,你当初怎么会跟秦遇结交?”
“怎么了?”
戚伊挠了挠后脖子:“没怎么,就是觉得秦遇这人怪好的,不像同龄人,反而像兄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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