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娘娘, 御书房刚来传话,陛下正与几位大人在商议紧要国事,今儿怕是不得空来了。”
午时末, 凤仪宫的大宫女律容走近皇后,弯腰凑近耳边极低声的回禀了句。
婉婉这会子已在皇后命人赐座奉上茶点后, 空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冷板凳。
云茵先前说得一点儿都不错, 皇后娘娘眼界儿颇高。
高到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婉婉这号人。
除了最初进殿时,皇后被她的容貌惊艳多看了两眼,而后便再没有理会过婉婉, 连一句问询都未曾有过。
领着人来的程氏都觉面上过不去,她来之前可是多次跟婉婉说, 皇后娘娘如何喜爱她,想见她呢。
但转念想想, 婉婉这么一副美人皮囊, 来这一趟本就是给皇帝看的。
拿着自己的由头给丈夫纳美人, 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女人是真那么心甘情愿的吧?
皇后原本在同程氏说话, 听了律容的回禀, 稍觉扫兴。
不能否认皇帝上了年纪后确实越发沉溺年轻女色, 先头为了宁昭仪还颇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
可眼下瞧着,皇帝从来不是个贪慕美色的昏庸帝王, 他心里自有一杆秤, 一旦跟国政大事比起来, 孰轻孰重在皇帝心里其实颠倒不了。
这厢皇帝确定了不得空, 婉婉白来一趟, 皇后便没有再留她在眼前的必要。
看了眼婉婉, 她已经一个人静静在旁坐好半天了, 期间眼睛没乱瞟、手脚没乱动, 也没因为觉得无所适从就试图开口插话示好,是个沉得住的性子。
这点倒是教人挺满意的。
皇后遂吩咐律容,“小姑娘家家的坐久了大概嫌闷,找个宫女带她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婉婉听着这话心里顿时一松,当下便隐约猜到皇帝应该暂时不会来了。
她想到早上临走时,茂华特地来传了话说表哥让她安心进宫,难不成表哥早知道陛下今日来不了吗?
可婉婉的脑仁儿不太灵光,并想不通他是怎么能做了皇帝的主,干脆不琢磨了。
这厢律容派了两个宫女领着婉婉,出凤仪宫往御花园去。
皇宫里的花园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这里有的侯府都有,并且因为宫中多喜富丽堂皇,反而少了几分侯府中的雅致韵味。
婉婉觉得没什么好瞧的,有些无聊,所以进去后便兀自寻了个角落里的秋千坐着,晃悠晃悠打发时间。
但她才坐下不久,便只听细雪纷飞间,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声。
“娘娘,您走慢一点,雪天路滑当心摔倒了!”
婉婉立时抬眸望去,她不太愿意碰见宫里的娘娘们,所以想瞧瞧对方是不是朝自己这边来的。
这一瞧,就看见那边积雪的小道上,提着裙子笨拙跑在前头的是个……身形稍微臃肿的宫妃?
“你们太慢了,我要堆个雪人给陛下惊喜,再耽误下去可就晚了!”
话音真是清脆悦耳,只是面容隔着雪雾看不太清。
宫里规矩重,走路迈多大的步子都有章程,婉婉先前学礼仪没少教嬷嬷耳提面命地纠正,眼下自然十分诧异,那是个什么人?
她身旁凤仪宫的宫女倒立刻将人认出来。
其中长脸的宫女轻嗤道:“卖乖扮傻少不了她,也不瞧着自己好几个月的身子,真不怕摔一跤,荣华富贵转眼就成了空!”
另个圆脸的宫女同样刻薄,“摔倒了还不是活该,正说明老天都想收了她呢。”
这俩人约莫没有把婉婉当回事,说话都没有避着她。
婉婉这便听出来,那就是先前跟皇帝去过大金山寺浴佛的宁昭仪,现下后宫里除了这位,旁的也没听说谁有身孕。
婉婉毕竟是皇后娘家出来的,不好跟皇后死对头贤妃那边的人碰面,万一起当众起冲突造成误会,她怕说不清。
所以当下便打算回去了。
谁知她这边脚下才挪步,绣鞋踩在积雪下的树枝上,带出一连串吱呀声,顿时就落了那边的耳。
“是哪位姐姐在那边?”
婉婉走不脱了,无奈回过身去,便见宁昭仪正挺着腰身,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她走来。
她那幅小胆子实在不够用,顿时提紧了一颗心,如临大敌。
原先陆雯都说了,这位宠妃娘娘向来与贤妃沆瀣一气,万一人家待会儿为难她,或者对着她使手段,到头来对皇后娘娘不利可怎么好呀?
婉婉很有自知之明,她好怕自己那四年的短浅见识,应付不来宫里这些心思深沉的娘娘们……
*
皇后与程氏谈完事时,已至未时过四刻。
这两人倒其实还算熟络,皇后早些年未出阁前与陆珏生母并不合,所以对后来的程氏,就谈不上永安长公主对程氏那样的偏见。
而且程氏上位时,恰好赶上皇后与皇帝夫妻嫌隙的大关口。
那时皇后心力交瘁整日以泪洗面,程氏没少替陆进廉来进宫开解,这一来二去的也算雪中送炭,两人便渐渐生出了些姑嫂情意。
也正是因此,眼界儿高的皇后才会对原本庶出的陆雯,格外眷顾几分。
宫道上的雪飘得像鹅毛,因担心再晚恐怕出宫不便,程氏这便与皇后告了辞,打算派人去叫婉婉回来。
谁知律容出去到外头廊檐一趟,进来便回禀道:“娘娘,那位婉姑娘……现下在花园里和宁昭仪堆雪人儿呢。”
和宁昭仪?
程氏一听,整张脸都僵了。
侧目去看皇后,果然,那面容也顿时冷凝下来。
跟贤妃身边的人扯上联系,皇后先头原本对婉婉的那一丝满意已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程氏见状忙缓和道:“那丫头年纪小,向来不知事,娘娘切勿和她一般计较。”
皇后冷冷嗤了声,再没有好声气儿,“不知事到是非不分,赶紧让她出去,这么糊涂的性子,送进宫来怕也只是个充数的!”
可……人家也不愿意进宫啊,不是宫里的贵人们把她召进来的嘛?
程氏心里的话不好说出来,面上一时难堪,朝皇后行礼告辞后,便亲自起身往御花园去了。
到了一看,那边两个姑娘年纪相仿,相处的其实很不错,没有想象中的勾心斗角,真的就只是在专心堆雪人。
婉婉向来很会照顾别人,是以宁昭仪临送她走时还很有些舍不得。
“宫里的姐姐们都不爱跟我玩儿,我平时不能出宫,你也不方便总进来,那等来年浴佛节吧,到时候你记得来找我。”
宁昭仪年纪比婉婉还小些,生了副小圆脸、鹿眼,口音清脆悦耳,性子也和气,婉婉听来这话显然只是邀约,欣然点头应下了。
但落在程氏耳中,却只觉有意挑衅。
这摆明是来年还要跟皇帝去礼佛的意思了,她怎的不直接跟皇帝说要做皇后呢?
程氏闷住了一口气,出宫回府的马车上,便为这事喋喋不休地数落了婉婉一路。
婉婉挨了训也无从辩驳,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好容易熬到府门前下马车。
原以为此事就该随着和程氏分道扬镳结束的,谁知进府没走几步路,就恰好遇上了同样正自官署回府的陆珏。
程氏瞧见他,这才停下数落,笑了笑,“容深也回来了啊……”
两人间并算不得亲近,陆珏淡然颔首,看了眼后头垂头丧气跟着的婉婉,问:“怎么回事?”
“还说这丫头呢!”
程氏现下提起来都还有气,瞥一眼婉婉,“自己跟容深说吧,你今儿都做什么了?”
婉婉脑袋就更低了。
挨了一路的训不说,眼下还非要她当着表哥的面认错,真是颜面尽失。
她垂着脑袋不敢瞧他,两手绞在身前直打架,“表哥……我今日在御花园玩儿时,和宁昭仪一起堆雪人儿了,我错了。”
事后认错,她那副小嘴皮子倒捣腾得快。
程氏没消气,看着婉婉的眼神儿仍旧满含责怪,“现在知道错了,你明知那宁昭仪是贤妃的人,还和她兜搭做什么呢?教皇后娘娘怎么看你?”
皇后娘娘最讨厌的就是贤妃。
她今日和宁昭仪兜搭了一回,皇后娘娘往后肯定也该讨厌她了。
可婉婉当时没来的及想那么许多。
她看到宁昭仪性子温和,待人一片赤诚,邀她堆雪人时,被那长脸的宫女直白回绝了句——
“娘娘自己去堆就是了,皇后娘娘召表小姐进宫还有别的事,不便奉陪,奴婢等先告辞了。”
试想一个宫女哪里来的这个底气跟宠妃这样说话?
只除非这位宠妃真的性子极其软乎,虽然得宠却并没有宠妃的张扬跋扈,甚至底下人都不怕她本人。
而后果然,宁昭仪被拒绝后并没有脾气,面上只是难掩失落。
那时婉婉临转身,看见宁昭仪站在冰天雪地里,娇小的身子被突起的肚子撑得有些不自然,连呼吸都隐约透着些沉重。
但发现婉婉在看她,她又自然弯起眉眼冲婉婉笑了笑,像是只小鹿,在渴望与人交好。
远处被她铲起了一小堆雪,但因为身子笨重,她可能并堆不起来雪人儿,给不了心心念念的皇帝一个惊喜。
婉婉看着这才倏忽软了心。
可这些哪怕说给程氏听,程氏也根本不在乎,只觉得她兜搭了贤妃的人,那就是大错特错。
婉婉除了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旁的也做不了什么,宁昭仪的名声早就和贤妃一道染黑了。
她在程氏劈头盖脸的责怪中抬不起头来,陆珏看着眸色渐深。
“你跟我过来。”
陆珏寒声截断了程氏的话音,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自顾提步。
婉婉抬起眼皮儿去瞧,就知道那话肯定是在说她啊,表哥总不可能是在教夫人过去的。
难不成还要再挨表哥一顿训吗……?
婉婉想着心里一阵发虚,脑袋顶儿上都是凉的,无精打采地朝程氏福了福身,踩着陆珏留下的脚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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