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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她伸手轻推那门,便见到屋内一片幽暗。

  “楚郎……”萧怜极尽软着嗓子唤他,“你在哪儿?”

  那屋内,已经不能用狼藉来形容,该是他每次发作,都要狂暴地将这一屋的东西粉碎一次,如今许多事物已经化作齑粉,完全看不出本来是个什么东西。

  地上有四条蜿蜒的手臂粗的铁链,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锁链。

  所有锁链都漫延向屋内唯一一处尚且悬着的纱帐处。

  萧怜来到那纱帐前,慢慢蹲下身,“楚郎……”

  帐后的锁链轻轻动了一下,她心头便是一悸,抬手掀开轻纱,幽暗深处,映着胜楚衣半张脸,如同一张白纸,眼眸血红,却没了玛瑙般通透,仿佛被血浸满了一般。

  “你不顾死活地要进来,就是为了看我这副鬼样子?”

  他转过脸来,额间赫然一只邪肆张狂的罪印,如活着怒放的血幽昙,正狰狞地盘踞在眉心。

  “楚郎……”萧怜扁着嘴,心疼地揪在一处,没头没脑地扑了过去,“你出了事,竟然不告诉我!你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胜楚衣一动不动,由着她抱着,晃着,良久,才沉沉抬起手,腕上拖着极为沉重的锁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你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

  “我不走。”萧怜从他怀中爬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死都不走!”

  胜楚衣该是已经力气都耗光了,无力地将头靠在墙上,“你若是不走,等我下次发作,你便与这满屋的残骸一样,被撕成碎片了。”

  “那它为什么就能陪着你!”萧怜猛地指向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银风。

  银风轻轻呜了一声,表示对躺枪的抗议。

  “它……,”胜楚衣无奈摇头,“它非死物,又是无情,自会避开,你会吗?你这蠢货,只会扑上来找死。”

  “那我也躲着,我身手不比它慢。”

  “走吧,别让我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我不。”萧怜倔脾气上来,索性坐在地上,不走了。

  胜楚衣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伸出去,捉了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怜怜,乖,出去吧,你的楚郎早已身陷地狱,想死都死不了,我熬过今日就没事了,但你若留下来,万一被我失手杀了,你让我将来如何是好?”

  萧怜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会死?”

  胜楚衣脸上强行浮现了一丝笑意,“不会。”

  “真的过了今天就好了?”

  “是。”

  “那我去外面等你。”

  “你回去陪同御驾继续前行,不用守在这里。”

  “你真的没事?”

  “没事。”

  萧怜站起身,“好吧,拉钩!不准骗人!”

  她伸出一只小拇指递到胜楚衣面前,胜楚衣便张口去轻轻咬了那手指一下,之后仰面看着她,憔悴的脸淡淡一笑,“不骗人。”

  直到萧怜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小屋,胜楚衣白玉般的手却越攥越紧。

  身披无尽黑暗,陷入无间地狱,永世不见天日,永生不得宁日!

  他杀生百万,献祭了自己的全部,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如今能换回她,也是值得了。

  午时就要到了,下一次又该是怎样的惨烈,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猜测了……

  门外,银风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躲在墙角的人。

  萧怜瞪着眼睛,跟它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它禁声。

  呜……

  银风还想抗议,结果被两只小手捏住了它的大狼嘴。

  “大灰狼爷爷,我求求你,千万别出声,被他听见了,我就要被赶走了。我只想在这儿陪他,保证不给他添乱。”

  萧怜用极小的声音在银风尖尖的大耳朵旁边嘀咕。

  银风该是听懂了,索性往地上一趴,白了她一眼。

  萧怜这才松了口气,也悄悄靠着墙角坐下,竖着耳朵听屋内的声音。

  许久的沉寂,小院中连风声都没有。

  忽然,银风蹭的站了起来,紧接着,屋内便是胜楚衣一声惨烈的咆哮,那声音完全与她昨晚所闻不同,该是以为她真的走了,才再无顾忌。

  萧怜的指甲在墙上抓住长长一道痕迹,一颗心跟着胜楚衣一声紧似一声的嘶吼声剧烈的颤动,他那样的人,该是怎样的痛苦,才能将他折磨到如此境地!

  屋内,早就没有可以砸的东西了,只有那四根栓了他手足的铁链疯狂地乱舞声。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那墙被一只惨白的手掏出一个洞,接着,那手带着锁链,直接横扫而过,将半面墙拦腰横断,整个屋顶倾斜,之后被一股大力直接掀飞了出去。

  烟尘落尽,日光下,立着手足间扣着镣铐,双眼血红,长发及地,犹如魔神一般的胜楚衣,正偏着头,死死地盯着萧怜。

  萧怜立在那半截墙的另一头,懵了!

  她看向银风,银风哼唧着,夹着尾巴跳上木桩,三下两下越过深渊缝隙,跑出了院外,居然还回爪带上门。

  胜楚衣抬步,踏碎脚下的残骸,一步一步,沉沉向她走来,身后拖曳着锁链,哗哗作响。

  他看着她,仿佛从来没见过她这个人一般,阴冷的目光透着极寒,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如同恶鬼见了血食。

  萧怜浑身恶寒,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周身裹挟着如此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身后便是不见底的深渊,再也没路了。

  刚好胜楚衣身上的锁链被深深固定在地上,此时也抻到了尽头,他与她就只有几步之遥。

  “过来。”胜楚衣向她伸出手。

  萧怜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

  “过来——!”他一声咆哮,吓得萧怜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深渊的缝隙中掉了下去。

  “胜楚衣,你清醒一点,你不认得我了吗……”

  胜楚衣额间的罪印依然更深更加鲜红,日光之下,衬在苍白的脸上,无比妖艳,“认得,如何不认得,阿莲,过来,到叔叔这儿来。”他的声音骤然间又完全变成另一幅强调,极力地小心试探,哄着她,“来啊,阿莲,过来。”

  萧怜就有些艰难了,怎么突然就成叔叔了?

  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过去会怎样,对面胜楚衣一声咆哮,“过来——!”

  她吓得两腿一软,脚底一滑,整个人便向深渊坠去。

  接着,面前黑光一现,又被胜楚衣的蟒龙鞭给卷了,捞了上去,一头整个被塞进怀中。

  胜楚衣扔了蟒龙鞭,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额发顺了又顺,“对不起,阿莲,吓到你了,对不起,叔叔不凶了,不凶了,对不起……”

  说着萧怜像个布娃娃一样,被糊在了胜楚衣的心口,脸都快要被压扁了,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剩下眼珠子还能滴溜溜转,心道:还好,没被他活撕了,可是眼下的模样,他该不会是得了神经病了吧?

  于是只好陪他玩,“叔叔,内个,你弄疼我了,你先放开我一下下。”

  这一招果然管用,胜楚衣立刻放开她,将她的脸捧起来仔细看,那双眼中的双瞳明显涣散,原来又陷入梦魇了。

  “阿莲,你长大了?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怜两眼一眯,妈蛋!原来你心里还有个小的?

  于是笑眯眯咬牙切齿道:“那叔叔你说,我是现在好看,还是小时候好看?”

  胜楚衣歪着头努力看她,似是想把她看清,看透彻,“都好看,阿莲不管何时何地,是何模样,在叔叔心中,都是最好看的孩子。”

  孩子……

  萧怜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继续撒娇,“叔叔啊,这两边都是无底深渊,阿莲怕怕,不如我们进屋去说话啊?”

  “好。”

  胜楚衣果然百依百顺,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

  萧怜眼珠子又是一转,张开两只手,“阿莲脚软了,叔叔抱!”

  胜楚衣的神色便有了些为难,“阿莲,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叔叔还是牵着你走吧。”

  萧怜这才心中有些小得意地站了起来,将手递过去,跟着他回了那座被拆了的小屋,“叔叔,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胜楚衣脚步停了下来,思索了一番,悠悠叹道,“七年,叔叔整整等了你七年。”

  “那么叔叔,阿莲有些糊涂了,不知自己现在几岁。”

  “你啊,该有十七岁了。”胜楚衣回头,因着那罪印的缘故,满面的邪魅之色,却对着她满心满眼地都是醉人笑意,之后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

  萧怜心头当下横过一道电光,厉声道:“叔叔,你的剑呢?”

  胜楚衣的脚步立刻停了,“剑……,是啊,我的剑呢?”他回身抓了萧怜的肩膀,“阿莲,叔叔的剑呢?你看见了吗?我的霜白剑呢?”

  他轻推开满脸震惊到无法言喻的萧怜,惊慌失措地在满地狼藉之中寻找,“叔叔的剑呢?霜白剑呢?去哪儿了?没了剑,如何守着阿莲?没了剑,我又是谁……!”

  他从慌乱到狂怒,周身威压四气,将身后的萧怜掀了倒退数步,一口血涌上咽喉,从嘴角沁了出来。

  霜白剑!

  叔叔!

  阿莲!

  原来他就是那个死了七年的木兰芳尊啊!

  他还活着!

  本该白衣漫漫地站在繁花似锦的木兰树下之人。

  原来早就已经为了那个孩子,身披无尽黑暗,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立在地狱中央。

  而那个孩子可曾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

  那个孩子又是谁?

  她萧怜,又是谁?

  萧怜的肩膀再次被胜楚衣捉住,他放大的脸在她面前有些妖异的狰狞,“阿莲,我想起来了,霜白剑还在白莲宫,叔叔带你回去,我带你打上神皇殿,让他们跪在你面前,亲口向你忏悔,叔叔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杀了我的阿莲,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拉起萧怜的手,拖着她向外走,可没走出多远,脚下的锁链就到头了。

  胜楚衣拼命地想要挣脱那手臂粗的锁链,却无论如何也挣不断,那该是他怕自己毒发时失控,专门精心为困住自己所打造的。

  萧怜被他扯在手中,怜悯地看了他许久,眼眶中泪光不停地打转,抬起小手轻轻抚上胜楚衣冰凉的脸颊,“好了,一场梦而已,醒醒吧。”

  胜楚衣猛地抬头,便只见萧怜一只手刀落下,几乎是用上了她全身的劲儿,正敲在他后颈上,整个人便两眼一合,沉甸甸地栽进了她怀中。

  萧怜向后一个趔趄,将他勉强抱住,眼眶中的泪这才滚落下来。

  她将胜楚衣放在腿上抱着,深深地,深深地垂着头。

  如果他是木兰芳尊,如果那些梦都是曾经的记忆,那么她是谁?

  她在梦中见到他,喊他叔叔,白莲圣女死于炎阳天火,她便裹挟着炎阳天火重生归来。

  几个生生世世的穿越,往世的记忆早就烟消云散,她对于自己曾经是谁,又如何死去,仇人是谁,早就不在乎了。

  可现在,她在乎的这个人,却在为了她当年的死,承受着如此煎熬。

  她轻轻地替胜楚衣理顺已经缭乱地长发,看着他渐渐陷入沉睡,该是数日不曾安睡,如今终于安宁下来,便睡得格外香甜,“叔叔……”

  萧怜试着唤了一声,又觉得有些别扭,撇了撇嘴,对着睡着的人做了个鬼脸。

  ……

  萧怜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人靠在残桓断壁上,两只手小心地拢着胜楚衣。她连续几夜没睡,困得发慌,直到腿上的人动了一下,才猛地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了?”

  侧躺在她腿上的胜楚衣掀开眼帘,嗓子有些哑,“尚好。”

  他也不起来,就枕在她腿上,翻过身来仰面看她,神色有些复杂,“我好像做了个梦,怜怜,你可知道?”

  “额,是吗?”萧怜看向别处。

  胜楚衣只一眼,便知她又说谎了,“看来,是真的做梦了。”

  “啊,内个……”萧怜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茬,是跟他讨论一下他的马甲,还是跟他讨论一下自己的马甲。

  “但说无妨,我都干什么了?”

  萧怜想了想,“额,内个,也没干什么,无非就是到处找你的霜白剑。”

  胜楚衣缓缓坐起身来,低头稍加整理了衣袍,腕上的锁链发出哗哗的响声,“所以,你都知道了?”

  萧怜见他背对着自己,立时眼珠子转的飞快,双手抱拳,“啊,是啊,大剑圣木兰芳尊嘛,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胜楚衣蓦地抬起头,“仅此而已?”

  “那还应该有什么?”萧怜眨眨眼。

  胜楚衣两眼一弯,“没什么了,如此甚好。”

  萧怜立刻警惕起来,“好什么?”

  “免去我与你娓娓道来,省了许多麻烦。”

  “对,如此甚好!”

  萧怜凑到他身后,小心道:“你体内的幽昙之毒还会再发作吗?”

  “暂时应该不会了,花很快就到。”

  “哦,那么,你既然就是木兰芳尊,那白莲圣女……”

  “白莲圣女就是白莲圣女。”

  萧怜的话说了一半,被他给怼了回去,就不敢再往下问,下巴抵在他后肩,改问旁的,“那你,喜欢她吗?”

  胜楚衣淡淡回头与她对视一瞬,“我对她……,视如己出。”这四个字,他若是换了从前,敢于日月昭昭之下朗声道出,可如今却说得十分艰难。

  萧怜的下巴稍稍一沉,你对我视如己出?“那如果阿莲长大了呢?比如,长得跟我一样大?”

  胜楚衣眼一闭,心一横,“她长到鸡皮鹤发,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你就算变成十岁的孩子,也是本座的女人!”

  萧怜的嘴角一抽,胜楚衣叔叔,看来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要是发现这个你心心念念在寻找的,被你一手养大的孩子已经变成你的女人,还莫名其妙地给你生了个孩子,不知你会如何自处!

  “好了,过来。”胜楚衣伸手唤她。

  “又干嘛?”萧怜已经被他“过来”两个字吓出毛病来了。

  “抱抱。”

  “……”

  她见他这几日消瘦地厉害,此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神采,却依然憔悴地令人心疼,便不忍拂他的意,乖顺地爬了过去,窝进怀中,猫儿一样,周身泛起淡淡的光晕,立时暖如一轮小小的太阳。

  “你真的没事了?”萧怜抬手,在他眉心的罪印上拂过。

  “没事了,等到血幽昙送到,便可彻底无碍。”

  “那万一花又被劫了怎么办?不如我替你去接应一下?”

  “不必,有悯生、弄尘二人亲自护送,万无一失。”

  “哦。”

  “怜怜。”

  “嗯?”

  “我有些累。”

  萧怜趴在他膝头眨眨眼,“那就再睡会儿。”

  “睡觉恢复太慢。”他声音又变成了妖魔国师胜楚衣!

  “……”萧怜警惕地抬头,“那怎么才快?”

  “求殿下赐一缕光耀万物的炎阳之火……”

  他手腕上还戴着沉甸甸的锁链,发出的声响,忽然之间,不知为何,极为撩人。

  萧怜爬起来,跪在他怀中,低头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你……真的是木兰芳尊?”

  “是。”

  “那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胜楚衣,我从来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那为何世人从不知道胜楚衣就是木兰芳尊?”

  “世人只需称我一声尊上就够了,除了圣女,没人有资格唤我的名字,而圣女死后,世间便再无人知道我的本名。”

  萧怜在胜楚衣的腿上跪坐下来,刚好与他一样高,仔细看他的脸庞,因着苍白如纸,在鲜红罪印的映衬下,有种分外妖娆的病态之美,再加上腰间那两只手,带动锁链发出轻微的响声,便让人分外地想……将他糟蹋一番!

  “胜楚衣!胜楚衣!胜楚衣!……”她撒着欢儿地唤他,吃吃笑着趴在他上嘚瑟,既然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直呼他的姓名,她就要好好地行使这个权利。

  胜楚衣便十分受用地听着,今时今日,听见她这样唤他,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冰凉的手在她滚烫的身体上游弋,比手更凉的是腕上的镣铐。

  萧怜枕在胜楚衣的肩头,任由纤长的脖颈献祭给这被链铐锁住了的魔神。

  在他身后不远处,端端正正坐着银风,正歪着脑袋,看不懂他们两个。

  “楚郎啊,”萧怜合目,仰面长叹一息,一阵悸动在体内潮水般的涌过,“银风它还在看着呢。”

  “随它。”

  四条数丈长的链铐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细碎的金光,那哗哗的声响伴着萧怜春潮袭过如花开般的声音,渐渐地,从缭绕,到有节律,再到狂乱……

  “怜怜,跟我走吧。”

  “去哪儿?”

  “回东煌。”

  “容我想想。”

  “还想什么?”

  “想你够不够好。”

  “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好的人。”

  胜楚衣口中变得含混不清,一寸一寸想要将她再一次彻底掠夺吞噬殆尽。

  萧怜两眼迷离潋滟,望着头顶渐渐从云端露出脸来的星光,胜楚衣叔叔,你这么奔放又玻璃心,那件事,我还是等等再说吧。

  直到沧澜院中锁链的响动声混杂着缭乱的喘息渐渐消散,不知何时起,一支悄然立在外面的人马,大概二十余人,这才终于停止了数星星。

  紫龙低下头,揉了揉脖子,真酸啊!

  她身后一只轮椅上,端然工整地坐着青年男子,一身浅色便服,面容清秀,仿佛生来就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在这男子身边,立着的另一男子一身鲜艳张扬的劲装,脸上棱角分明,双眼泛着刁钻诡谲的光,伸了大拇指,递到轮椅上的男子面前,“悯生君,咱们君上威武啊,我这回算是见识了,被血幽昙蹂躏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有如此功力!”

  坐在轮椅上的悯生嫌弃地将他的手拍开,“弄尘君,无需你多言,立在此处之人现在都知道。”

  弄尘啧啧赞叹,“我数过了,前面的不算,从咱们来了到现在,至少四次,每次一个多时辰,中间几乎没什么间隔,那承幸的女子前面还折腾地欢,到后来已没动静了,也不知道可还活着没?”

  “你安静点吧,当心被君上听了去!”

  “君上忙着呢,听不见,听不见。”

  紫龙冷着脸回头,“你二人七年未伺候左右,是不是就忘了君上是谁?只怕咱们在外面脚还没站稳,君上在里面就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弄尘吐了吐舌头,往后退了一步,躲到悯生身后站着,咳了一声,“没事没事,咱们从小到大,什么荤话君上没听过,哪次不是一笑了之。”

  这时,里面响起胜楚衣的声音,“紫龙进来,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紫龙立刻应了,小心将门开了一条缝儿,麻利地挤了进去。

  她熟练地越过深渊缝隙上的木桩,来到胜楚衣面前,二话未说,先是跪拜,“君上,紫龙回来晚了!”顺便一眼就瞥到萧怜,正盖着胜楚衣的黑袍睡得香沉。

  “先打开天魔锁,有什么话,出去再说,莫要吵醒她。”胜楚衣此时已恢复了七八成精神,额间的罪印也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说到最后几个字,竟然带了无限的温柔。

  紫龙拿出钥匙,替他解了天魔锁,又燕子一般地重新跃过深渊裂缝,身后便跟着胜楚衣如一片巨大的黑暗袭来,悠然落在众人面前。

  “叩见君上!”众人齐齐跪下。

  坐在轮椅上的悯生也试着起身,“君上,臣等无能,令君上遭受如此重创,请君上降罪。”

  胜楚衣抬手示意他坐下,“无需多礼,此事罪不在你。”

  他眼光在弄尘脸上若有似无地掠过,看得弄尘脊背发凉,“君,君上,弄尘见过君上。”

  接着额头就被弹了一下,“不长进!”

  弄尘揉着额头嘿嘿一笑,便知胜楚衣这是饶了他了。

  紫龙从旁麻利地奉上血幽昙,小心看着胜楚衣用完,再服侍净手、漱口,一连串的动作,极快又有条不紊。

  胜楚衣仰面闭目,体会着被血幽昙毒素惯穿的通体舒畅,额间最后的罪印终于渐渐消散无踪。

  身边的人就静静地候着。

  良久之后,悯生道:“君上,最后这段时日,我与弄尘将轮流护为君上护送血幽昙,确保万无一失,请君上放心,只是如此一扰,只怕会乱了之前的规律,这花的用量,至少要增大一倍。”

  “无妨。你们辛苦了,此番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胜楚衣缓缓掀开眼帘,对悯生的顾虑一带而过。

  “回禀君上,三支运送血幽昙的队伍,二十四条线路,每隔半月随机变换一次,却还是被以清公主的人盯上了,臣等失职,竟然不察。”

  胜楚衣来回踱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神鬼莫测的笑意,“以清若是有这份能耐,倒是本君小瞧了她。”

  悯生道:“司命君已派人作了小小回敬,天亮之后,东煌以西,从此将再无人敢接朱砂令。”

  “好,那便暂且如此,七年之期将至,还当小心谨慎,以免夜长梦多。”

  “遵命。”

  ……

  一行人马在院外原地修整,胜楚衣就又重新回了沧澜院中,紫龙跟在后面,刚刚小心替他带上门,就被弄尘给远远地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喂,刚才进去可看见了?里面的女人活的还是死的?”

  啪,脑袋被紫龙拍了一下,“自然是活的!”

  “那怎么没动静呢。”

  “睡了呗。”

  弄尘伸长了脖子向院子那边眺望了一眼,“什么样的人能让咱们清净如仙的君上如此、如此、如此地如狼似虎啊,还真是好奇。”

  紫龙嫌弃道:“那人,你最好别惹,惹毛了,比什么都麻烦。”

  她不说还好,说了,弄尘立时就更期待了。

  萧怜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正双手双脚压在银风身上,害得那巨狼只能一动不动给她当毛绒抱枕,却不敢稍有反抗。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头顶上胜楚衣逆着光的脸,与梦中一模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很笨?”她迎着日光,眯着眼看着他笑。

  “说我笨的,你倒是这世间第一人。”胜楚衣垂眸看着这个小家伙儿,裹在他的衣裳里,居然还敢嫌弃他!

  “我有个秘密,若是被你知道了,不知会怎样。”

  胜楚衣站起身,一大片阴影便将萧怜彻底盖住,“我无需什么都知道,但你不可红杏出墙,其他一切,皆随心所欲。”

  萧怜噗嗤一声,又咯咯咯地笑开了花。

  “又笑什么?”胜楚衣捡了她的衣裳递过去。

  “你说起红杏,我倒突然想起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

  “作何解释?”

  “从前有个人,名叫苏轼,他曾写过一首诗,你要不要听?”

  胜楚衣稍稍凝眉想了想,“苏轼?不曾听过此人,你说来听听。”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萧怜说着,满脸坏笑地挑眉。

  胜楚衣稍加琢磨,刮她的鼻子问道:“这该是后两句,那么前两句该是什么?”

  萧怜刚胡乱穿上里衣,两只手臂搂上他的脖颈,“你还真是有造诣啊,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首诗的前两句就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说完,更加放肆地咯咯咯笑个没完。

  胜楚衣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了,咬着嘴唇恨道:“你可见了本座哪里有半根白发?”

  说着手底下便擒了萧怜——抓痒痒。

  欢脱地像条活鱼般的小人儿更加乐得撒欢儿,刚刚穿上的衣裳就又落下了一半,缠着他的脖颈来回撒娇,“我错了我错了,楚郎,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今年多少岁了呗?”

  砰!

  本来好好地腻在一起的,就这么被扔了出去。

  胜楚衣不理她,转身要走,萧怜七手八脚地一面穿衣裳一面喊,“喂,告诉我你生辰八字啊,我找个人看看咱们合不合啊?”

  “喂,我连你生日都不知道啊,以后每年怎么给你庆生啊?”

  “喂,你到底多少岁啊,我可以给你准备个大蛋糕,但是不知要插多少根蜡烛啊!”

  “胜楚衣……!”

  胜楚衣满面尽是笑,虽然她说的乱七八糟的玩意他听不明白,却也知道都是往世的一些残存的记忆罢了。

  他就在前面引着她,两人小心地一个一个木桩跃过,出了沧澜院。

  萧怜不肯放过他,还想继续逗,可那两扇铁木院门一开,她就傻了,嗷地尖叫一声躲到了门后。

  妈蛋,外面哪里来的那么多人,都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候着呢。

  胜楚衣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才回身对那藏起来的小兔子道:“出来吧,是东煌过来送花的。”

  萧怜嘟着嘴摇头,不,我不出去,我刚才在里面那么欢脱,当是方圆十里杳无人烟的,没想到你门外站了那么多人,我是如何撒娇卖萌耍宝,该是都被这些人给听了去了。

  外面悯生赶紧帮着自家君上哄人,“在下悯生,见过……”他忽然不知里面那位该怎样称呼,便抬头向紫龙求助。

  紫龙面无表情,机械地道:“介绍一下,朔方王朝,云极太子殿下。”

  噗!

  弄尘没忍住。

  男的!

  竟然是个男的!

  他叹为观止地看向胜楚衣,君上,果然神勇!臣自愧不如!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

  接着转而扯着脖子往院子里喊:“出来吧,小孩儿,哥在外面都站了一宿了,愣是什么都没听见!”

  萧怜的脸唰地红到脖子根儿!一整晚!这些人在院外听了一整晚!

  她昨晚都干了什么,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回想!

  结果,全都被人给听去了,那么多人!

  她立时无地自容,深深闭上眼,缩在墙角,死都不肯出去了。

  可她越是不出去,外面的弄尘就越来劲儿,“喂,云极太子,出来啊,怕什么,在我们东煌,君上英明,民风开化,只要是两情相悦,男男相婚并不稀奇,你不用这么害臊。”

  “好了!”胜楚衣沉沉瞪了他一眼,“你何时才能长大?”

  弄尘便抱着肩膀笑,用胳膊肘怼了悯生,“看到没,君上都不疼咱们了。”

  紫龙立在他另一边,暗暗怼了他一下,“口没遮拦,唤主人!”

  弄尘这才稍加收敛,可嘴上依然不闲着,“好了好了,小太子,你快出来吧,我不说了,不然我们主——人——要扒了我这一身皮了!”

  他故意将主人两个字说得又重又长,之后对着胜楚衣挤了一个极难看的笑。

  坐在一旁轮椅上的悯生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个泼猴带来!为什么!

  要不是他哭着喊着说想念君上,就像想念死去的先父一样,他是说什么都不会把他带来的!

  胜楚衣又只好退回门内,低头将手递向萧怜,“走吧,难道在这里躲一辈子?”

  萧怜的嘴已经嘟得能栓一头驴,“他们在外面,你都知道?”

  胜楚衣脖子上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些人马刚一靠近,他就知道了,但是他没空啊!

  萧怜又白了他一眼,这才不情愿地将手递过去,借力站了起来,胜楚衣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有时候,好像还是说个小谎比较省事。而且,他今日各种小谎,还真是连珠炮一样地往外冒。

  等到萧怜别别扭扭地出了沧澜院,娇俏的红影从胜楚衣身后闪出,原本嬉皮笑脸的弄尘,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低头看向悯生,果然悯生也神色不正常,微微低了头,略显病弱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

  直到看着萧怜跟着胜楚衣骑马在前面先行出发,弄尘顿在悯生的轮椅边儿上,“你有没有发现,这个萧云极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悯生整理一下衣襟,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像也是正常,他们都出自萧氏皇族。”

  弄尘阴恻恻地抬起头,看向萧怜的背影,“她要是还活着,也该是这个年纪,不知她若是能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一路上,弄尘总是有意无意地追上萧怜半个马头,悄咪咪地打量她几眼,再退到后面,把她看得浑身长毛了一样不自在。

  终于忍无可忍,萧怜一声怒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弄尘笑嘻嘻道:“我在东煌的时候就听说过,朔方有个九皇子,是个小阎君,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什么活阎王,不过是个小辣椒儿。”

  悯生的马车从旁驶过,掀了窗帘,“弄尘君,不得无礼。”

  萧怜阴着脸,老子要不是昨夜操劳过度,两腿发软,现在就打得你连爹都不认识!

  于是她又迁怒地白了胜楚衣一眼。

  行在最前的胜楚衣就像背上生了眼睛一般,淡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样的笑,萧怜早就看得腻歪了。

  可后面的悯生和弄尘却头顶一道炸雷,不得了了,君上被这小辣椒儿调教地不一般啊!

  他们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他神仙一样的笑模样了。

  沿途经过茶寮,人马整装休憩,萧怜始终躲着这些东煌来的人,就跟在胜楚衣身后,活脱脱一个受气包小白兔。

  于是弄尘一颗欠揍的心就越来越按捺不住,终于趁着胜楚衣离开的空档,凑了过去,在萧怜身边挤了个地方坐下。

  “喂,辛苦了哦。”

  萧怜抱着茶碗,不理他,往旁边挪了挪。

  弄尘就往她身边儿又凑了凑,“喂,小太子,我看你走路好像不太灵光啊。”

  萧怜缓缓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不理他。

  “喂,别瞪人那么凶啊,凶了就不好看了。”

  再瞪。

  “你看你,又瞪,干嘛总苦着一张脸嘛,你告诉哥哥,是不是我们君……啊,不对,主人,我们主人欺负你了?他强迫你了?你们两个是怎么开始的?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啊!”

  萧怜咬牙切齿,口中崩出一个字,“滚!”

  “哎呀呀,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害羞的,交流一下心得啊,以后我也去找个小倌儿尝尝鲜……”

  咚!

  一拳!

  直凿心口窝!

  痛得弄尘当下一口气没喘上来,他还想说,你怎么这么大劲儿啊!

  可是来不及了!

  金光起,红影乱,萧怜发飙了!

  杀生链上的牛毛弯刃全数撩了起来,身形快如闪电,一拳接一拳,拳风带着利刃,弄尘竟然有些接应不暇。

  悯生转动轮椅,到了胜楚衣身边,小心替他倒了杯茶,“云极太子的身手,该是君上悉心教导过的吧?”

  ------题外话------

  东煌的妹控们到了!

  每天早上6点更新,可躺在被窝不起床,先塞一嘴狗粮暖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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