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 坑洼的月
凌晨时分,万安关指挥部中。
一个大型沙盘前,何司领面色凝重,看着沙盘上的魂兽分布,陷入了沉思之中。
蓦的,他突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衣兜?
何司领心中一怔,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小偷?
更何况,周围这么多将士,谁能近得了自己的身?谁又敢如此放肆?
而当他转头看去的时候,却是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距离他最近的士兵,也在三米外立岗,纹丝不动。
何司领眉头微皱,探手入衣兜中,却是摸出了一张小纸条。
他一手捻开了小纸条,下一刻,他的眼神微微一凝,将小纸条放回了口袋里。
迟疑片刻,何司领转身走向了指挥室大门,贴身警卫员急忙跟了上来。
把守指挥室屋门的士兵立刻帮助长官开门,而何司领也看了两名士兵一眼,不仅仅是室内把守屋门的士兵,也包括室外把守房门的士兵。
如此严密的防守,那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来的?
何司领怀揣着心中的疑惑,带着两个警卫员走下了楼梯,直奔二楼办公室。
开启了办公室大门,何司领目光扫了一眼房间,迈步向内侧房门:“你们俩,守在这里。”
“是!”
“是!”内门开启,何司领迈步而入,打开了屋灯,办公桌、会客沙发、茶几、一盆靠墙角而放的绿植。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何司领不动声色,回手关上了门。
而当屋门轻轻闭合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也是微微一僵。
在余光里,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
何司领缓缓转过头,室内办公桌前,的确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雪地迷彩、作训帽,军靴,还是如此熟悉的装扮,只是那飞鸿军的臂章已经摘掉了。
何司领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内心却在剧烈的颤抖着,静静的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他的儿子,何天问!
风霜在儿子的脸上留下了些许沧桑痕迹,他的下巴上有些胡茬,那作训帽的帽檐也已经被磨出了花边。
除此之外,一切都还是当年的模样,那明亮的眼神,没有半点褪色。
两个男人默默的看着彼此,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司领开口道:“小史。”
“咔嚓。”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在何司领双眼注视下,办公桌前的人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如此!
“首长。”背后,传来了警卫员的声音。
何司领迈步走向了沙发,道:“给我沏壶茶。”
“是!”
短短几分钟,史姓警卫员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放到了茶几上。
“你们俩去外门把守,暂时不要打扰我。”何司领开口说道。
“是!”警卫员开口应着,快步走出了房间,轻轻的带上了门。
房间中,看似孤身一人的何司领,一手探向了茶盘。
壶中有茶,瓷杯中也有茶。
他拿起了瓷杯,口中轻轻吹出了些许霜雪,大大的喝了一口,又放在了茶几上。
视线中,茶壶凭空飘了起来,再次将茶杯斟满茶水。
何司领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身子后仰,靠在了沙发椅背上,沉默不语。
“史龙城没什么变化。”空荡荡的茶几前,传来了何天问的声音。
何司领淡淡的开口道:“你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不见一见?”
“算了吧,还是别见了。”何天问的身影悄然出现,半跪在茶几前的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壶,缓缓站起身来。
何司领抬眼看着儿子,沉声道:“说点我想听的。”
很难想象,多年未见的父子二人,寒暄只有一句。
甚至这对话连寒暄都算不上,两人并未关心彼此的近况,而只是说了一下泡茶的警卫员,更像是在没话找话。
何天问军姿标准,腰板笔直,开口道:“在魂兽大军中,我培养了一只魂兽,扶他上了位。”
何司领面无表情的看着儿子,道:“徐太平。”
“是的,徐太平。”
“目的。”
何天问:“为我所用,建立魂兽帝国,重塑旋涡内秩序。从根源上解决任何可能存在的魂兽部队,再次侵扰三墙。
如果能探查到雪境星球的秘密,知道如何关闭旋涡,那就更好了。”
何司领看着那目不斜视的儿子,听着他那宏伟远大目标,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一刻,何司领的内心竟然有些释然。
他沉默良久,沉声道:“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面对父亲的质问,何天问依旧挺胸抬头,目不斜视:“魂兽军想要找雪燃军寻求合作,我不得不说。”
何司领拿起了茶几上的瓷杯:“有目标是好事,你没有必要不辞而别,被人当成逃兵。”
“我......”何天问张了张嘴,最终,却是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我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不符合规定、也不符合我入伍时的誓言。我不配再当一名雪燃军了。”
“逃兵也不光彩。”何司领浅浅的呷了口茶,缓缓放下了瓷杯,“尤其你老子还是雪燃军的总指挥。”
何天问没有了声音,只是立正站在原地,看着白色的墙壁,心中满是愧疚,咬紧了牙。
看着儿子那稍稍鼓起来的后腮帮,何司领深深的叹了口气,道:“魂兽军想怎么合作。”
何天问:“雪燃军让开道路,魂兽军返回旋涡中,首领裟佳会带着团队摧毁雪境帝国。
魂兽缓冲区内,少了这一股强大势力,也更有利于雪燃军清理。
两军不开战,会少牺牲很多将士。同时,首领裟佳会带着精锐离去,绝大多数兽族会被裟佳抛弃。
没有了领袖团队的指挥,精英尽去,兽族团队就是一盘散沙。
届时,雪燃军可以提前准备、埋伏,形成合围之势,彻底吞掉这支数量庞大的兽族部队。”
何司领淡淡的开口道:“这就是你当逃兵的成果?”
何天问握紧了拳头,执拗的看着白色的墙壁,没有回应。
“野心家来的来,走的走。”何司领开口说着,“不说裟佳失败,就算他成功了,你怎么知道他那逐渐膨胀的野心,不会促使他组织军队,再次走出旋涡,进攻雪境大地?”
“必要时,徐太平可以上位。”何天问开口回应着,“徐太平是在人类社会成长的孩子,无论之前在雪境的表面如何,他的内心还是有一股执念的,他想要改变这一切。
人如其名,他想要太平,那是他毕生的梦想。”
“嗯。”何司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自己的儿子,“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何天问:“......”
心中有着宏图伟业、受尽了委屈、满手肮脏的何天问,早已经心如磐石,不会轻易被任何人、任何事刺痛内心。
但此时,这目光执拗的何天问,终于还是崩了......
父亲的这句话宛若利刃,直接刺进了何天问的心中。
他低垂下眼帘,看着面无表情的父亲:“当我的兄弟接连在我身边战死,我就知道,我需要改变。
我需要寻求另一种道路,结束这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
你的警卫员就是史龙城,当年在飞鸿军,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也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我想,你把他从飞鸿军调到你的身边,也一定询问过那夜雪林里发生的故事。
我本可以有远大的前途。
何司领,在你的庇护下,我本可以待在雪燃军中平步青云,而不是去当一名令人唾弃的逃兵,让我的父母因我而蒙羞。
告诉我,父亲,如果我按部就班的在这里成长,日复一日的看着旋涡,等待着今天出现什么危机、明日又掉落出什么魂兽......
当我到了你个年纪,三墙、乃至整个北方雪境,真的会有变化么?”
“咚!”
何司领手中的瓷杯,不轻不重的放在了茶几上。
“咚!咚!咚!”何司领尚未开口说话,急促的敲门声便响起了来。
门外的史警卫大声喊着:“报告!”
“进。”
何司领开口的瞬间,何天问的身影也消失无踪。
史龙城开门走了进来,大声道:“前线急报,三方魂兽军势力均有异动。飞鸿军、龙骧铁骑已经卷入其中,请求总部支援。”
飞鸿军+龙骧铁骑这样的组合,请求支援......
何司领面色凝重,猛地站起身来,迈步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旋涡西北方200公里处。
宽厚的城墙之上,荣陶陶正坐在城齿之间的缺口里,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这里距离雪境旋涡足有200公里,天气晴朗的可怕,今夜更是一点风雪都没有。
可惜了,在那旋涡之下,终日暴雪弥漫,妈妈看不到月色哦?
荣陶陶瘪了瘪嘴,心中有些苦恼。
要是她能和自己看到这同一轮明月,那该会有多美好呢?
“在想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线。
荣陶陶扭头望去,只见高凌薇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双手撑着左右两个城齿,仿佛断了荣陶陶的后路一般。
想要离开的话,荣陶陶只能往下跳?
虽然荣陶陶念书念得少,但总有一种放学被堵的感觉......
话说回来,要是被这么好看的小姐姐给堵了,让她抢几块钱、被她踢两脚倒也值得。
什么叫骨子里的浪漫呐?
天才与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嗯...深情与舔狗,也是如此。
荣陶陶眨了眨眼睛,抛开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道:“看月亮呢。”
“呵呵。”高凌薇笑了笑,平日里在校园生活,荣陶陶小嘴稀碎,一天天欠欠儿的。
但自从上了战场之后,这七天以来,荣陶陶的状态改变了许多。
他没再找旁人谈天说地,也没再四处撩闲,在休息的时候,独自跑到这里安静赏月来了。
也许在白天时,见到那半截尸体构建的墓碑之后,荣陶陶对美好的事物更加向往了吧。
荣陶陶:“小魂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状态呗。”
“嗯......”高凌薇迟疑了一下,回应道,“还算可以。战场不比魂兽历练场,更不是赛场,他们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不仅荣陶陶状态不一样,小魂们也是如此,他们同样经历了七天的战斗,也在今天见到了将士们战死的残忍画面。
要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大家隐藏的还算可以。
七天前,这群摩拳擦掌、企图大干一番的少年们,此刻真正见识到了战场的残酷模样,也再也找不回之前的心态了。
“是呗,我本以为我参加的战场足够多了,也亲手手刃过敌人,脚踩过惨死的尸骨。”荣陶陶深深的叹了口气,“但见到雪燃军那一具具尸体,我依旧不能适应。”
高凌薇眼神一软,搭在城齿上的手放了下来,环住了荣陶陶的身体:“是的,我也一样。”
对这一切,她感同身受。
她倒是可以强装出来一副面目,但她此时面对的是荣陶陶,而非其他小魂们,所以...她没有必要假装。
“你看。”荣陶陶抬头看向了月亮。
“嗯?”高凌薇仰起头,看向了夜空的皎洁明月。
荣陶陶:“我今晚才发现,人们想要的都是皎洁莹白的美丽月亮,而不是一个坑坑洼洼的丑陋月球。”
高凌薇心中复杂,咬了咬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当“战争”这个词汇只是概念之时,少年魂心潮澎湃,想着学有所用、想着建功立业。
而当“战争”落于实处,当少年魂切身参与其中时,那让人升起雄心壮志的概念词汇,就变成了坑洼丑陋的残酷现实。
幻想中的模样,与真实的模样天差地别。
“万幸哦。”荣陶陶拾起了她环在身前的手掌,他低下头,轻轻的印在了她那白皙冰凉的手背上。
高凌薇:“什么?”
那吻并非一触及分。
荣陶陶拾着她的手掌,嘴唇贴着她的手背,闭上了双眼,轻声喃喃着:“你是真实的。”
“高队!高队!”隐形耳机中,突然传来了孙杏雨焦急的声音。
“说。”
“前线告急!飞鸿军与龙骧铁骑陷入苦战,总指挥要求我们青山军立刻前往支援!”
高凌薇心中一紧:“位置!”
“正北偏东,一百公里处!很多部队都在集结前往!”
“好!”
高凌薇话语落下,荣陶陶也睁开了双眼,他松开了女孩的手掌,脚下轻轻一磕,坠下了高达三十余米的城墙。
失重的感觉加速着他的心脏跳动,寒风在耳边呼啸,搅乱了那一脑袋天然卷儿。
这坑坑洼洼的月,不赏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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