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头晃晃悠悠到家时,青桃正坐堂屋里缝补谭广户的衣衫，见他扛着锄头，雄赳赳气昂昂的,问邱婆子，“爷碰到什么好事了？”

    邱婆子掀了掀眼皮,好笑,“你爷脱胎换骨，是个勤快人了,走哪儿都人家都称赞他,他不就得瑟了。”

    青桃忍不住调侃，“咱爷年轻时估计没想到有这天吧。”

    “可不吗？你堂爷笑他懒了大半辈子,老了才知捡活做,他说这是报应，老天爷看他年轻时好吃懒惰，晚年不要他好过。”因为这个，谭老头成天盯着谭广户,就怕小儿子走自己的老路，邱婆子道，“他年轻时就这么勤快，咱家准能再好些。”

    没准还能送两个去学堂读书,再供出两个秀才来。

    青桃不知她心里的想法,看谭老头进屋，她笑眯眯喊了声爷，谭老头不苟言笑的点了点头,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你爹呢？”

    “爹要给大哥先生家的孩子授课,回不来。”

    谭老头略微失望,邱婆子瞪他，“怎么着，青桃回来你不乐意啊。”

    她一凶，谭老头就怂了，讪讪道，“这不想让老大瞧瞧地里的玉米苗吗？”

    谭三户的腰就是挑粪时闪着的，谭老头害怕玉米收成不好，想让谭秀才过过眼，哪怕谭秀才不会种地，但他只要说句涨势不错，谭老头就觉得踏实。

    邱婆子懒得戳穿他，“青桃给你买了两套夏衫，你试试...”

    “我有夏衫啊。”谭老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攒几个钱不容易，留着以后花多好。”

    青桃眉眼弯弯，“是我爹挑的料子，他说你整天在地里，衣服面料粗糙会扎着皮肤...”

    “还是你爹心细，衣服呢，我瞧瞧。”

    邱婆子撇撇嘴，老大是她肚里出来的，为人处事她会不了解？

    这衣服，肯定是青桃买的。

    她和青桃说，“村里人都说你爹以后是举人，你爷心里乐开了花，夜里做梦都嘻嘻大笑...”

    谭老头指望老大光宗耀祖，论地位，其他几个儿子都不如老大重要，老三闪着腰，疼得直冒冷汗，他看了后，怀疑老三撒谎想偷懒，气得邱婆子想打他。

    得亏老三粗枝大叶惯了，换其他人，非怄气不可。

    说起这件事邱婆子就没个好气，青桃宽慰她，问起谭三户的病来。

    刘氏刚将青桃送的布料拿回屋，出来听到青桃这番话，扬声道，“你三叔没啥事，就觉得我太能干，配不上我，想方设法骗我回家呢。”

    “......”

    谭老头拿着衣服要回屋的，闻言，登时怒了，“好你个老三，果然骗我。”

    “......”

    邱婆子翻了个白眼，和青桃道，“别搭理他们。”

    谭三户的腰真受伤了，还去隔壁村大夫那抓了药，一个个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邱婆子问刘氏，“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刘氏咧起嘴角，“梨花和她嫂子得空就会来帮我，做多少卖多少，临镇的也来我这买，整个清水镇的包子生意都是我的。”

    这话半点不夸张，邱婆子说，“钱是挣不完的，累了就休息两天。”

    “累什么呀，娘，咱做买卖的，不怕累，就怕不累。”

    “......”

    邱婆子说，“现在我是说不过你了。”

    “嘿嘿。”刘氏揪着衣角，满脸笑容，“娘你别生气啊。”

    “有什么好气的。”

    她们在堂屋说话，谭青杏站在小堂屋门口，怯弱地探了探头，青桃朝她招招手，“堂姐...”

    谭青杏腼腆的笑了笑，又退了回去。

    刘氏不解，“青杏怎么了？”

    好像与之前不太一样呢。

    邱婆子睇她，“忙你的事儿去。”

    李氏和离后，谭青杏就像变了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绣品的买卖也不做了，整天帮着邱婆子做家务，但只要看到郭寒梅就转身走人，从早到晚，几乎听不到她说两句话。

    邱婆子看着青桃，“以前她常常挤兑你，现在她听你的，你安慰安慰她，我的话她听不进去。”

    “好。”

    青桃进门就被谭广户塞了几件破烂的衣衫，没顾得过来，而邵氏回屋铺床去了，有些事没来得及说，青桃看着小堂屋门口的人，“我和堂姐说会话。”

    邱婆子摆手，“去吧。”

    对于李氏和离，刘氏没什么感触，只觉得李氏缺心眼，谭家越来越好，自己又有儿子傍身，不愁没好日子过，回了娘家，事事得看娘家人脸色，和嫂子处不好，被嫁到山里也不好说。

    图什么呢？

    刘氏问邱婆子，“青杏她娘真不回来了？”

    “走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谭老头怒道，“回来青阳他们也不认她了。”

    李氏离家那晚，青阳青田不睡觉，嚷着要找娘，谭秀才给他们吃糕点，让他们挨着青槐睡，几天就习惯了，谭老头看不上李氏，经常在两人面前说李氏坏话，兄弟两多少听进去了些，再不嚷着找娘了。

    等再大些去了学堂，有了更多玩伴，更不会找李氏了。

    谭老头跟刘氏说，“你们做婶子的得好好待他们。”

    刘氏点头，“好。”

    只要不问她拿钱，什么都好说。

    青桃踏进小堂屋的门槛就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到处灰蒙蒙的，像久了没住人似的，泥墙结了蜘蛛网，瞧着有些落败寂寥，谭青杏较之前瘦了许多，亮晶晶的眼神也没了。

    “青杏堂姐...”

    “这屋不怎么做人，有点脏，去我屋吧。”谭青杏垂着头，嗓音沙沙的，“大嫂的事儿你知道吗？”

    青桃面露疑惑，“什么事？”

    “她和娘家嫂子收绣品进城卖，上次她说账出错了，其实是她偷偷昧了钱。”

    青桃震惊。

    郭寒梅背后还做了这种事？

    看她表情，谭青杏不自觉松了口气，“我猜你就不知道，她虽是你亲大嫂，但以你的为人，真要知道这事，不会不吭声的。”

    “她和你说的？”青桃问。

    青杏点了点头，“她爹娘怕东窗事发惹爷奶不高兴，亲自登门赔罪...”

    青桃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堵，青杏将郭寒梅当自己亲嫂嫂，跟她最为亲近，竟被背叛了，她上前，握住青杏的手，“这事是她不对。”

    青杏重重点头，眼里浮起水雾，生意微哽，“奶也说她不对，她想和娘家人做买卖，与我直说便是，竟在背后搞这出...”

    她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我娘常跟我说她城府深，要我离她远点，我不喜欢我娘，她越说我越不满...”

    李氏说那些话或许有离间之意，但未尝不是看清楚了郭寒梅为人？

    事情说破，她以为她娘会端着慈脸安慰她，替她出头，她甚至想好怎么劝，不成想她娘走了。

    “青桃，我是不是很坏。”

    她娘其实没想和离的，她娘欠了钱，想让她帮忙还钱，但她不答应，还和她吵架，她娘软着性子和她商量分家，她仍一副不同意的表情，她娘定是失望了，所以才和离的。

    谭青杏泪流不止，“我把钱给她的话，她就不会和离了，是我不孝，逼走她的。”

    那样，她就还有娘。

    青桃抱住她，谭青杏哭得愈发伤心，“我娘其实很好的，小时候我发烧了，她整夜抱着我不撒手，我来月事，她会给我洗衣服，要我别沾凉水，说以后会肚子疼，出门捡柴火，她会怕我背不动，让我爹去接我...”

    谭青杏轻轻拍着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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