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游戏?”方才还迟疑、干涩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他抬眸看向荀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即便注视着前方,荀洌也能感到贺彰明那灼热又沉郁的目光。
一秒一秒的,愈来愈锐利, 不过片刻, 就变成两道如有实质的利刃, 刺入荀洌的肌肤,引得他心生战栗。
他垂下眼睫, 依然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字面意思, 贺先生怎么会理解不了?”
贺彰明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车内狭窄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先是交替的起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道是谁加快了速度, 还是谁放缓了节奏, 两人呼吸的频率渐渐趋同一致。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荀洌才发现这一点。
他有些不自在的屏了一瞬的气息,刻意改变了自己呼吸的节奏。
只是这样做了之后, 敏锐的五感便不再受他控制, 开始本能的主动捕捉着身边男人的动静。
烟草混杂麝香的芬芳, 躯体散发着的温热,甚至是呼气吸气间带动鼻腔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切的一切,源源不断的反馈进大脑。
清晰无疑的感知着贺彰明独有的、霸道强横的、极具吸引力的存在感。
喉咙莫名的干燥,然后唾液腺就起了应激反应,很快开始制造唾液,湿润了整个口腔。
于是荀洌只能继续带着冷漠面具, 然后躲在面具底下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直到贺彰明终于再一次开口。
荀洌敏感的察觉到, 男人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
贺彰明有一把好嗓子, 他平常说话,声音是从胸腔中传出的,低沉且富有磁性,听的人头皮发麻,是荀洌最爱的低音炮。
直到今天,不知道贺彰明到底从哪里学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他说话时,虽然依旧磁性共鸣,但声线却忽然拔高,变得清澈、单纯。
仿佛一个成熟的男人,又回到了他青春年少的变音期,不论说话的内容是什么,语气总是带着最青涩,最纯粹的真诚与憧憬,让人不自不觉产生回应他的念头。
以至于那句傻乎乎的“不熟练”,都听起来很可爱,很……呆萌。
而到了现在,贺彰明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低沉,但这低沉里,夹杂了冰冷的怒火,醒悟的恼怒,以及发现自己被耍了之后的戾气。
“荀洌,你把我当游戏?”
荀洌眼睑微垂,思索片刻,淡淡的说:“恭喜你,终于发现了。”
不等贺彰明发怒,他又补充一句:“其实,连游戏都说不上,再简陋的游戏,都至少有一二三四好几个关卡,可以兼具趣味性和挑战性。”
话未说尽,但潜藏的意思,傻子都能听出来。
一声骨节错位的清脆“咯哒”响起,荀洌没忍住瞥了一眼,看到贺彰明搁在档位上的手捏成了拳头,手背紧绷,隆出数道蜿蜒的青筋。
充斥着暴力美学,可怕又性感。
荀洌留意那只拳头什么时候挥过来揪住自己的领口,或者干脆直接把自己按到车窗上,结果等了一会,那手“咯哒”“咯哒”的捏个不停,还肉眼可见的微微颤动着。
可即便如此,它还是乖乖的待在原处,没有发动任何攻击的迹象。
荀洌眨了眨眼睛。
嚯,这都能忍?贺彰明的克制力好像强了不少呢。
这么想着,荀洌觉得自己还是见好就收,不要彻底惹怒了这位虽然发疯做了一天可爱狗勾,但本质依然偏执霸道的男主。
他轻咳一下,小心翼翼的打了个补丁:“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双人游戏,对吧?”
“双人游戏?”贺彰明反应很快,虽然声音里仍然戾气十足,但多了一丝惊愕:“你……你是说,我也把你当做了游戏?”
“不是么?”荀洌舔了舔嘴角:“不然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的挑衅我?”
“我挑衅你?”贺彰明更是惊诧:“我什么时候挑衅你了?”
荀洌沉默。
什么时候?
是每一次都挑衅我了啊大哥。
酒吧里,你出现在我面前,挑衅我了。
更衣室,你用冷翡玉威胁我,还故意顶我,挑衅我了。
谈判之后,你又是哄骗我说醉话,又是期盼我夸奖,最后还强吻我,更是挑衅我了。
今天的挑衅是最最放肆的,让我不得不决定离你远点。
哥哥,您是毫无知觉吗?您知道海王最受不了这些吗?
荀洌磨着牙,很想起身把贺彰明按在驾驶室里再狠揍一顿,但想到方向盘卡在那儿十有八九会影响到他的动作,再想到今天是抱着和平解决的心态和贺彰明进行友好协商对话,荀洌只能把郁闷往心底压。
他点了点头:“那我换个词,纠缠?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我再说直白点,想尚我?”
贺彰明:“……”
他缄默半晌,清了清嗓子,声音软了点:“并不是每次都……想……”
贺彰明说不下去。
实际上,他确实每次都……想……
只是每次都在拼命克制而已。
荀洌嗤了声:“贺彰明,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装纯真,我也不觉得人有郁望是什么大问题,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我愿意,你也不可能次次得逞。”
贺彰明抿唇,目光投射在荀洌俊美的侧颜上。
他试图在荀洌脸上看到一点害羞的神情,可是这人眉眼间只有坦荡,理性,以及冷漠。
“既然你愿意。”贺彰明盯着他,嗓音低哑:“那为什么还要结束?”
荀洌耸了耸肩,第一次看向了贺彰明。
他勾着唇,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的。
“现在不愿意了呗,这还不简单?”
贺彰明瞳仁紧缩,追问:“为什么不愿意?”
荀洌唇边的笑意褪去,视线与贺彰明的对上,慢慢说:“因为小翡。”
贺彰明:“……?”
小翡?冷翡玉?怎么又和她有关系?
贺彰明想到自己特意堵住荀洌,并最终得到了十分满意的回答的事,还想到自己为终于踢掉冷翡玉这个最大的竞争者而高兴,并且兴致勃勃的故意激怒她,反被她冷嘲热讽什么“亲情更伟大”,顿时一口闷气涌上心头。
他咬了咬牙,忍着烦躁迭声三问:“和她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和我说你不爱她吗?难道你是骗我的吗!”
荀洌眉间一皱:“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爱她了?”
贺彰明回过神,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居然直接把过分解读到扭曲原意的结论说了出来。
他目光飘忽:“你对冷翡玉的爱是亲人的爱,不是爱人的爱。”
荀洌“噢”了一下,他琢磨自己的心态,不由点了点头:“确实。”
贺彰明一听,那口闷气顿时烟消云散,心情好了点,翘了翘唇问:“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荀洌的目光在贺彰明脸上游走,从他的剑眉凤眸,到漂亮的嘴唇和锋利的下颚,甚至连鬓角的浓密碎发都仔细观察了一遍,然后扬了扬眉:“你不喜欢他?”
说罢,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一瞬间,心跳都快了不少。
贺彰明眨了下眼睛,深邃凤眸里露出不符合形象的茫然。
“她?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她不过是我的一个养妹。”
说着,眉间微皱,语气里带了一丝厌恶:“还是个不怀好意的养妹。”
荀洌:“……”
贺彰明这是还在记恨冷翡玉准备反咬贺家一口的事呐?
又想起冷翡玉对贺彰明杀意凛然的目光,荀洌干涩的笑了笑。
未来,剧情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是贺彰明对冷翡玉相杀相爱,归回轨迹。
还是彻底完蛋,追妻火葬场文变成男女主斗殴文?
以及贺彰明对自己的态度……
荀洌内心有点犹豫,很快反应过来,在思想上狠揍自己两下。
不是已经决定了,不再和贺彰明纠缠吗?今天被冷翡玉发觉的危险,还不够示警吗?
他定了定神,淡淡道:“贺先生,你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
贺彰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关于小翡的。”荀洌提醒:“我帮助你,换取她脱离贺家。”
贺彰明拧了拧眉头:“为什么要一直扯到她身上?我们讨论的,不是——”
他微妙的顿了顿,眼睫轻颤:“不是双人游戏吗?”
荀洌一默。
不知为何,他又从这一顿,感受到了贺彰明的……可爱。
救命啊!
不,你不能,坚强一点,理智一点!
荀洌阖上眼睛,强迫自己用一种冷漠的口吻说:“因为小翡,所以要结束游戏了,我很抱歉。”
不知道以冷翡玉的敏锐,有没有发现两人的异常。
但穆蔷和庄子怡的最后通牒,以及那句“误伤贺彰明”的特意提醒,荀洌想,这也许是一个暗示。
或者说是一个警告。
至少,无论是现实,还是内心,都在提醒他应该尽快远离贺彰明。
对荀洌的话,贺彰明不理解,并且很愤怒。
“为什么?”他质问。
荀洌知道这个男人该死的执着,知道自己如果不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他肯定不会退步。
他想了想,说出一半的真实:“我被怕她知道,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贺彰明张口,一句“她已经知道了!”冲到了嘴巴,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
他拧着眉沉沉的打量荀洌。
荀洌坐在副驾驶位,除了方才两人有片刻的目光接触外,其他时间,他都一直在看车窗外。
贺彰明怔了怔,心里抓到了什么。
他顺着荀洌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个方向的车库房梁有一个红色的亮点在闪烁。
眯着眼打量一会儿,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摄像头。
贺彰明移开视线,再度看向荀洌。
目光从他清冷眉眼,挺拔鼻梁,一直滑过嘴唇和侧颚,直到落到领口为止。
荀洌衣着打扮永远都是一丝不苟,无论多热,衬衣都会扣到最上面,不漏出一点肌肤,严肃而冷漠。
但一旦脱下这些束缚身躯的装裱,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热烈、妖娆、袒露一切。
“你……不想冷翡玉知道?”
贺彰明的声音回响在车内,低沉沙哑,荡开一层层回音的涟漪。
他盯着荀洌,灼热的目光又从领口向上爬,直到那片又卷又翘的浓密眼睫。
眼睫轻颤着,像把小刷子,刷的贺彰明心里痒痒的。
“那我们……偷偷的,不就行了吗?”
贺彰明哑着嗓音,仿佛一个准备做坏事的孩子,即使压低声音,也有压不住的跃跃欲试溢了出来。
是天真无知,不知后果的孩子,也是蓄意引诱,抓捕猎物的魔鬼,他在荀洌耳边低语:“不让她知道,就可以继续玩下去,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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