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心
顾慈渐渐明悟自己的心意,回家看着娘就有些不好意思,阮氏就逗他:“听说张家阿公今儿在外头看起媒人来了。”
顾慈素来心思沉静,又行动力极强,心说外头那些小妖精比得过我么?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回头就跟张知鱼道:“小鱼,我想吃雁子,你打几只给我好不好。”
大雁,这可不是定亲才能送的么,小鱼送了自己雁子,那就只能娶他一个了。
张知鱼对这小可怜一般都有求必应,当即点头应下,打算放假时去试试看,她觉着自个儿也姓张,说不得武学也有些天份,学医是走岔了道儿。
张阿公竖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目光一沉,立即喊来孝子贤孙——张大郎和夏姐儿,明儿务必打一车的雁子回来,整个巷子里挨家挨户发两只。
张知夏乐得不行,拿了牛哥儿新捣鼓的弓箭射雁,和她爹张大郎在外头晃荡了两日,竟真拉得一车雁回来。
挨家挨户分了两只不说,还剩了二十多只在家里。
张知鱼这两个月已经把妇舍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正在家闷头定制课程,想给大伙儿上点实用救命术,对于能救人的东西,张知鱼从来不吝惜教给别人的,她能学到今天,保和堂大夫们不也没问她要任何回报么?是以这两日便不曾上顾家去。
不想刚落笔就听外头充斥着各种鸟叫,一出院子,看着鸟毛乱飞的场面,张知鱼暗道不好,道:“难不成家里竟是捅了雁窝了?”
张知夏揉手,道:“打了两队雁才给大姐送来这么多,手都给我累断了。”
她不仅不怕,还等着求赏呢!
张知鱼只觉得头突突跳,忙将大雁放飞,孙婆子好歹抢得几只下来快速拔了毛,张知鱼便没说什么,立刻就盘算着明日去保和堂拿几袋生石灰在家配药,巷子里也得喷,这事儿耗费财力却不得不做。
张知鱼一想到要花出去的钱,便心疼得滴血,对妹妹道:“一个圈里猪都不让养那么多,鸟也一样,不然人要生病,以后你不许去随便接触这么多的野物。”
张知鱼沉脸时,夏姐儿还是有些怕大姐的,连连应声,只怕自个儿一个人挨骂,忙不迭捅出阿公和爹来。
张知鱼点点头,给夏姐儿扎了一条手臂的针,回头就跟娘告状。
这晚,张大郎的晚膳是看着他们吃的,心说——兰娘性情已大改了,女人有钱就变坏。
夏姐儿给大姐一通骂,深藏功与名,在外一个屁也不曾放。顾慈下学回来,听娘一说张家往巷子里送雁的事儿,看着家里两只老弱病残的大雁,只当是鱼姐儿给他搞的,便长长地叹了口气,心说阿公这是老来俏,也过春了。
整日花枝招展的不说,还样样都得攀比,他就要两只,他就让小鱼打一车下来,可怜见的,小鱼还不知如何劳累,又道,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把关系搞这么僵。
难不成阿公竟是老糊涂了?改明儿非让小鱼给他看看不可,顾慈有些伤心地想。
那头张阿公在家啃得一地骨头,只觉这猫儿太狡猾,拉着张大郎便忧心忡忡道:“孩子也差不多长大了,你是否该给鱼姐儿看看亲事了?”
张大郎心里女儿还是小小的一团,他还没回过味来,女儿就长大了,如何舍得让她现在就定亲,道:“不急,好人家得慢慢找,父母双亡的良才可没那么好找。”
“不孝的东西,她是你的女儿,这般的不上心。”张阿公呸一声,道:“还不急,还不急猫儿都进来打窝了。”
张大郎也不傻,顿时脸色大变,张阿公这才好受些,慢慢将隔壁煨灶猫的事儿一说。
张大郎晚上辗转难眠,李氏给她闹得也睡不着,点了灯起来看他。
张大郎嘴里起了好几个泡,火气重难免嘴里有味儿,推开娘子,捂嘴道:“爹说要开始给鱼姐儿相看了。”说着,便做了张阿公的传声筒。
李氏神色镇定道:“哦,原是这事。”
张大郎一听就知妻子早就晓得,不由瞪大眼睛,道:“你怎不跟我说?”
李氏:“我也是才知道,怎么跟你说?”
不过她对顾慈确实没有什么不满,唯二的不足就是,第一他身子骨弱,能活多久还不一定,第二这孩子以后要科举,他要是往外走,鱼姐儿怎么办。
张大郎诧异道:“兰娘竟然想得这般开。”
李氏笑:“我们是招赘,又不是嫁女,自然得主动些。”
张大郎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他们家嫁女儿,是老张家娶女婿,夫妻两个对这身份的转变显然适应良好,隔日起来,张大郎顶着熊猫眼改了口风,给张阿公险些呛死,抖着手道:“那猫儿可是个黑肚肠的,你怎能将女儿给他。”
依他老人家看,既然是娶回来,那标准就得跟娶媳妇儿一样,单纯乖巧自不必说,怎么也得是个老寿星才好照顾鱼姐儿吧?
张大郎就笑:“其实他家这样的也不好找。”
虽说这话儿说起来有些亏心,可闺女是自家的好,再大善人也不能给闺女往火坑里推,首先顾家人口少,少得就剩两人了,鱼姐儿相处起来不会太麻烦,其次顾慈人还不错,就算他不成也没问题,两家人一块儿住,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能有什么事?
就算他真身体不成,活不了多久,鱼姐儿也可以重新再找一个。
张大郎从来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他要女儿快乐,除此之外,他对女儿别无所求,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他来抗。
李氏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家里一通气,立刻就问了阮氏的意思。
阮氏心里怪怪的,明明自己养的是儿子,怎跟掉了个个儿似的,竟生出一股嫁女儿的不舍来。
李氏道:“往日再好,也不如今日好,我便跟妹妹说两句真心话。”
阮氏点点头,道:“姐姐照顾我许久,有什么话尽可可以说来。”
李氏看着她鬓边的白花,想起这么多年阮氏从不肯吃一口肉,只怕她心中已存死志,只是为了慈姑硬挺着,叹了口气,道:“我的两个天魔星都是我的心头肉,从前想到要把她们嫁出去,心里就跟刀割似的,后来生哥说要给她们招赘,我不知道多高兴,咱们女儿一生,嫁了人在家是远客,在夫家是外人。这些滋味儿只有嫁了人的妇人才知,就是知道,才更舍不得。”
阮氏静静地听着,笑:“玄玉是被抱养的弃儿,顾也不过是挂了名字,真姓早已经无从可考,只要慈姑愿意,其实用不用顾姓,玄玉都不会在乎。”
当年顾家父母四十多了才收养了顾玄玉,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便将他赶了出去,便是中举顾家也不曾来人沾光,族人都是顾家养父母死了后才闹过来的。
顾玄玉离开前,两家已经分宗,那头是再管不上他们了。小夫妻从小便两个相依为命,感情好似一人,外嫁女的苦阮氏其实没怎么尝过,但她也是母亲,母亲是最能体谅母亲的人。
对阮氏来说是这样,对李氏来说也是如此。
“我说这话有私心,但也不全是私心,慈姑娶了鱼姐儿,我少了一个女儿,但若顾慈上张家来,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李氏握住她的手,道:“自从你搬来这条巷子,他们小的一处玩,我们两个大的也是在一处玩,若能天长日久地在一处不知多好。况且你和慈姑只有两个人,你把他当成你的命,但你自己的命永远是你自己的,你的丈夫收不走它,你的儿子也不能!”
阮氏听得这话儿,呼吸都急促起来,她以为自己一直装得很好,连顾慈都没有看出来,不想竟给李兰娘瞧出来了,一时怔在当场,泪珠滚了满脸。
李氏用帕子给她揩了泪,也有些哽咽了,道:“你没有娘家人,我痴长你两岁,便拿大说个话儿。人活一辈子还是得快活,我娘最常说的就是这个,人说鬼神有灵,你们这般相爱,他在地下看着,你摧残的又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心。”
阮氏心道,只怕她这一生就是前半生过得太快活。所以才叫玄玉英年早逝,又叫儿子胎里便弱,她能同意顾慈入赘,就是因为怕自己哪天走了,顾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日子难熬。
张家是她见过最幸福的家,阮氏从丈夫走了后就明白,好日子要参与,不能旁观,她已经成了旁观者,但她的儿子不能!种种虚名,对她都比不上顾慈一根手指头,就是外头人不要他,唾弃他,但他的娘还要他。
李氏用帕子给她擦干净花了的脸,笑:“若两个孩子有意,以后让鱼姐儿买个大宅子,咱们一处住进去,岂不热闹,若不成,以后你也大可以将我做了娘家人,也不辜负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
阮氏靠在李氏肩膀说不出话,林婆子见着也疼得不行,抹泪道:“若真能这般,往后我老死了也能闭眼了。”
这番对话耗时良久,几乎已经将两家的亲事定了下来,只等着两个孩子回话了。
张知鱼当晚就被娘拉着说了,躺在床上心如止水道,顾慈的心很干净,她喜欢这颗干净的心,企图靠近这些心变成真正的小孩儿重新活一回,但她毕竟不是。
小时候她只把顾慈当成病人伙伴,大了以后她还将顾慈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但这个弟弟忽然要成为跟她共度一生的人,张知鱼还不能太适应。
张知鱼立刻问自己,你能适应没有顾慈的生活么?但她居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个答案,他们已经约好了很多事情——成为好大夫,成为好官儿,还得改掉律法,坐船吃遍江南。
这些其实就是一生了。
知道和不知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第二天张知鱼一进顾家书房,见着温书的顾慈脸就有些烫。
顾慈站起来她才发现,原来慈姑已经长到这么高了,不再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了。
顾慈素来聪敏,一下就明白过来,小鱼已经知道两家在议亲了。
两人今日在书房都有些待不住,神情都有些微妙,张知鱼捧着书就要家去,顾慈勇气无限,悄悄地拉住她的手,笑道:“小鱼,明日我给你买些新的点心回来吃好吗?”
张知鱼从来不落于人后,见他大胆起来,随即哼哼:“还是我给你买吧。”
娶媳妇儿么,做丈夫的当然得对媳妇儿好啦。
这一说,之前的不自在便烟消云散,两人又能自然地一起看书了。
两家定下来后,张知鱼亲自抱了自己两箱银子出来,拍着猫儿脸道:“你可真是个金疙瘩,要娶你,把我老底儿都花了。
张家姐儿要娶顾小猫的消息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说来也怪,早前竹枝巷子里的大小猪儿个个都不想定亲,这会儿见顾慈和张知鱼就有了亲事,大伙儿就有些不舒坦了,有些事情就是——我没有你也不许有,你有了那我也要有!
竹枝巷子顿时刮起一股相亲风,大家纷纷在巷子里互相看起来,想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在一起的,最好是从三岁就认识的人,不然如何打得过这对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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