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话的人2
她这样一说大家就都想起桂花娘来。原本只是跌了一跤后头上肿了个杏子大的包,桂花娘为了节省两个钱便不肯买药吃,自己拿了两个鸡蛋在家敷。结果那包越滚越大,不出三五日已跟婴儿拳头差不多了,桂花娘这才慌起来,忙拖了丈夫去看大夫。大夫只看了一眼就摆手道:“当时送来还有得救,把包开个口引出浊液养个把月就好了,这会儿,晚了!”这一回家桂花娘就开始说胡话,不出两日功夫便死了。
这病说到底可不就是拖死的?
张家虽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生活上也素来节俭,就连几个姐儿的衣裳也大多都是小的捡大的的衣服穿。但再省家里也没缺过王阿婆半文钱的药,轮到张大郎自然也不可能。若他有个好歹,这个家就塌了半边,往后这一家子女眷可怎么过?看着两个幼小的女儿,李氏难得强硬地拍板道:“走,咱们现在就去保和堂。”
张大郎一想去一趟也不废什么事,倒让家里安心,便也不再反对,回房换了便衣就跟着妻子往外走。
这倒不是张大郎为人低调,光看黎氏就知道正经人家看见衙役的反应了,大家总觉得见着他们就没好事!穿着当差的衣服去,还不把个病人吓得半死,不知道的还以为保和堂治死了人引得官差上门了。
张知鱼深深觉得自己一个六岁多的小豆丁为了这个家简直操碎了心,虽然她上辈子也是个医学生,但做的是理论研究,真论起动手能力这会儿未必比古人强,但上千年的科技差距始终存在,她就怕到时候也来个蒙古大夫对着张大郎的手又叫又跳,一回头便说治好了,到时上哪儿说理去,于是死活也要跟了去,但凡大夫有点儿不对她就拉着爹换!
李氏见她担心爹担心得不得了,哪里忍心拒绝,便将夏姐儿抱给王阿婆道:“你乖乖的待在家里别乱跑,我带你爹和大姐去保和堂看大夫。”
夏姐儿心里爹和姐姐都是病人,去看病自然是娘带着两个病人去,而且去了就得喝苦药,她才不愿意呢,于是很听话地没闹腾。
临走前还拉着张知鱼的手似模似样地嘱咐道:“大姐到了那儿别怕药苦。喝了病就好了。”
但谁不知家里一见药就哭的泪包就是她?
保和堂是南城边最大的药铺,从竹枝巷走过去要穿过五条街,李氏念着父女两个如今都皮脆,于是花了两个钱租了辆骡车直坐到保和堂跟前儿。
离着纱帽街八丈远张知鱼就听到各种吹拉弹唱的胡琴声,街上人来人往,诸多流动摊贩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地卖些零碎。
张知鱼从没来过纱帽街,伸了脖子不停地望,一下就在着一溜儿绸缎店小饭馆里看到了一块闪闪发光的大招牌,上头的字龙飞凤舞,她没认出来,但直觉却告诉她里头就是保和堂。
果然李氏一下车便带着女儿和丈夫往那地儿走去。
虽然日头已经不早了,但来看病的人依然不少,冬日着凉的人多,吃坏了肚子的小孩儿也多,这会儿药铺里都还有一圈人在排队。
张家人往里一抬脚,人群里就有人高声道:“都得排队!”
李氏和张大郎也就不好意思往里走了,就算他们说了自己是去找人,别人也未必肯信。
张知鱼见状就道:“我进去找阿公。”
她人小身子小,也没人拦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没几下就钻到里边。
保和堂药铺很大,张知鱼进去了才发现前头排队的几乎都排在左手边的大夫手上,见状她掉头就迈着小短腿走了——不用想那肯定不是张阿公,里边也没人受外伤呐。
但张阿公似乎哪都不在,她逛了一圈儿都没见着人。
那头正给病人看诊的高大夫抬头就见着一个梳丫髻的小姑娘在店里团团转,便招手让药童把她带过来道:“姐儿家可是有人病了?”
张知鱼看看他道:“我是来找我阿公的,我爹病了不听话,不肯看大夫,我找他爹收拾他。”
一听这话正坐在高大夫跟前儿的病人便竖起了耳朵,连脉都快了几分,高大夫先还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瞪他一眼,教训道:“早说了你这病就是多思多虑,平时多走动少串门,也别老往药铺跑,你家只靠你娘子一张织机过活儿,一个大男人不去想着找小工,倒好意思日日生病。”言外之意——懒病!说完提笔写了张药方,不到一盏茶功夫伙计便提了一大包药材过来,离得近的一闻那味儿就知道是黄连。
病人被揭了老底儿,臊得脸通红,提着药包落荒而逃,一看那架势就知短时间再不敢来保和堂。
见状高大夫得意地一挑眉,瞬间声音便低了八度转头和风细雨地问张知鱼:“你阿公是谁?”
张知鱼就道:“竹枝巷的张大夫就是我阿公。”
张老头素来爱说家中几个女儿如何好,高大夫怎会不知,当下就反应过来道:“你阿公今日有需出诊的病人,得晚些才得回来,你把你爹叫进来,我给他看看。”
张知鱼就叹气:“我爹可倔了,就怕到时他不肯听话。”
所有的大夫都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高大夫自然不例外,闻言胡子一翘道:“我与你阿公一处做事十来年,你叫我一声伯伯也使得,你爹还能不听我的?不听我回头就告诉你阿公,让你阿公收拾他。”
张知鱼心里满意,出门便拖了自家不听话的爹进来。
高大夫一见张大郎,就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问道:“手受伤了?”
张大郎就笑:“早先当差使了点儿力气,不过不是很严重,就是累了点儿。”
张知鱼一听这话儿就不高兴:“都起包了还不严重!”
高大夫就喜欢有病及时看的人,闻言便欣赏地看了张知鱼一眼。
等张大郎把手伸出来,高大夫便笑不动了,就这会儿功夫,那包又大了些,他伸手捏了捏问道:“疼吗?”
他的手法和张知鱼差远了,张知鱼始终惦记着张大郎是自个儿的亲爹,不忍心下手。高大夫这一碰,张大郎额头就出了点汗,但也没叫出声。
见他这样面不改色,高大夫也诧异道:“骨头都裂了,这还不严重?你得梨了多少地才能把骨头使裂?”
张知鱼想起张大郎的力气,一时也心生感慨道:“要是去犁地倒还好了,地主家的牛保准干不过我爹,不出一天儿统统都能被革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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