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自焚
杨行密看了那丫鬟一眼,冰冷的目光立刻就让她安静了下来。“去打些热水来,我要梳洗一下。”杨行密低声道。
在清洗完涂在皮肤上的染料后,杨行密觉得舒服了很多,这时,高宠从外面进来,站在一旁侍候。
“你收拾完外面朱延寿的手下后,便去夫人那里去,将休书与他。寿州那边的事情,自有徐温处理,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没有什么大事,莫要打搅我。”
杨行密说完,便打开锦榻旁的一个大箱子,里面露出一条地道,一直通往杨行密的卧室。
杨行密走后,高宠将朱延寿的级割下,提在手上,走出门外,对惊疑不定朱延寿亲信大声道:“奉国节度使朱延寿图谋不轨,行刺吴王,已经伏诛。大王有令,只诛恶,胁从不问,尔等还不弃兵降伏?”随着高宠的声音,屋后的树林中传出一阵脚步声,很快现出一队兵士,皆身披盔甲,手持强弩,很快便将那些死士围在当中。
这些人见领已死,自己又被陷身绝地,顿时大乱,若朱延寿还活着,便是形势再险恶数倍,他们也会拼死奋战,想方设法让主上冲出重围,因为即使他们战死,留在寿州的亲族也会受到重赏,可现在朱延寿已死,自己纵然死战,亲族也得不到补偿,死战的心便弱了。高宠见局面有些松动,重复道:“尔等还不弃兵降伏?莫非要族诛吗?”待看到那些人还有些犹疑,他灵机一动,指着为那人道:“若有擒拿为来投者,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高宠话音刚落,十几人便立刻向为那人扑去,将其按到在地,捆绑起来,大声喊道:“吾等愿降,请高掌书开恩。”这些人也未必是贪图什么功劳,只是觉得自己是朱延寿亲信,害怕杨行密不会放过自己,眼下有了这个做投名状,死战的心思立刻没有了。
这等事情一旦开了口子,立刻便止不住了,那三百人便丢下兵器,跪了一地,高宠便吩咐将他们先带到一个院子看管起来,自己吩咐一名书吏将休书送到朱氏那边去,他也对不愿亲自面对受到亲弟被杀和收到休书双重打击的夫人。
寿州奉国节度使府上,朱延寿遣回保平安的使者已经有三日未到了,可王氏却镇静的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只是吩咐手下将细软财物收到府中,还将朱延寿的两个幼子带在身旁,让准备出言宽慰他的侍女们觉得有些宽慰。
这天,王氏正在家中哄着两个孩子,外面突然有丫鬟通报,说广陵有使者来,已经到军府中查点钱粮,接收兵权,马上便要到府中来了,如何应对还请夫人决定。
王氏点了点头,便吩咐让家中奴仆尽数到大堂来,待人到齐后,她便朗声道:“你们也跟随我家夫君多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便是个了局。等会你们便到后院去,每人领十贯钱,两匹绢,便散了吧。”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开口询问,王氏却不理会,转身往卧室去了,留下众仆役在堂上摸不着头脑。
王氏回到屋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其中液体分别倒入两个碗中,又倒入蜂蜜热水,搅拌均匀后,将两个孩子招来,柔声问道:“父亲去广陵多日,你们想念与否?”
朱延寿治军虽然严酷,但在家中着实是个慈父,两个孩儿自是连说想念,小的那个还嚷着要去广陵见朱延寿。王氏双眼只觉得一阵酸,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好生温存了一会儿,强笑道:“那你们先喝杯蜜水,便一同去见父亲可好?”
两个孩子自是连声称好,便将那两个碗中的蜜水一饮而尽。一旁看着的王氏不由得抽泣了起来。小的那个孩子见母亲哭泣,不知所以,便伸出双手去牵王氏的手,轻声安慰。王氏见这般情景,哪里还按奈的住情绪,蹲下身子,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痛哭了起来。
徐温快步疾行,身后跟着三都兵士,约有百五十人。杨行密在府中斩杀朱延寿后,他便立刻带了朱延寿身上的印信还有敕书,带了十余名亲信军士,飞快的往寿州赶去,一路上他只换马,不换人,只用了三天四夜便赶到了寿州,进了城便赶到军府,出示印信,布敕书,夺取了兵权,稍微安顿好,便领了百余名军士前来擒拿朱延寿的亲眷,此时他身体已经疲惫之极,可胸中却火热的很。虽然他资格甚老,可在淮南军的地位和朱延寿是无法比拟的,可此番想不到严可求寥寥数语便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朱延寿给料理了,这功劳尽数记在自己头上,自己在淮南军的地位只怕又要再进一步了,身上沉重的盔甲仿佛也轻便了不少。眼看前面拐个弯便到了朱延寿府上了,他正要下令手下包围各门,莫要放走了紧要人物,却看到一团火焰猛地从前面的府邸冲了起来,转眼之间便蔓延开来,这火势这般猛烈,显然是人为纵火。徐温赶紧吩咐手下先包围府邸,督促众仆役救火,正忙乱间,手下却通报抓住了许多朱府仆役,手中都有财帛,说是夫人遣散时给的。徐温听了心中不由得一紧,赶紧下令将扑灭大火,务必要找到王氏及朱延寿幼子下落。
屋中,两个孩子横卧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外面的火光闪动,照在身着大红色袍服的王氏身上,仿佛满是血色,屋顶不时传来木材断裂声,显然很快这间屋子便要倒塌了,王氏却静坐在椅子上,仿佛没有了知觉一般。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人声,依稀可以听到是有人喊:“朱夫人莫行那愚事,吴王罪只及一人,带孩子出来吧。”
方才还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的王氏突然站了起来,嘶声大喊道:“尔等莫要诓骗与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杨行密以毒计残杀妻弟,他日必遭恶报,其子定皆不得其死。”其声若深夜老枭,闻之让人胆寒。
徐温站在屋外,十余丈外火光冲天,虽然自己相距甚远,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有些灼痛,方才向被抓住的王氏贴身丫鬟确认火场中嘶喊是朱延寿正妻王氏后,他心中却是冰寒一片,作为一个武人,徐温对神佛报应之说一向是敬而远之,可方才王氏的行为着实给他打击甚大。
杭州牙城中,吕方跪伏在地,身后将吏分两列罗拜。上却是李彦徽正在宣读敕书,待到宣布完毕后,吕方站起身来,双手接过敕书,笑道:“李刺史,今后我等便要一同任事,还请多多包涵啦。”
“不敢不敢,李某一身而来,势单力薄,吕观察不给我军棍吃便好了,哪里还有不包涵的。”李彦徽这次被杨行密派来当杭州刺史,当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从开始宣读敕书开始脸上就没有好声气,话语间便给吕方吃了一颗软钉子。
此时吕方那张脸皮早已锻炼得如城墙一般厚,微微一笑便将李彦徽这枚软钉子给混过去了,反正杨行密将湖、杭观察使的使职拿出来了,些许小意气又有什么好争的。吕方想到这里,拱了拱手道:“李刺史,你初来咋到,且让我为你介绍一下来日同僚,再一同饮酒,为汝接风洗尘如何?”
李彦徽退后一步,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微笑:“且慢,我这里还有一封吴王的私信,吕观察且先看过了再吃酒不迟。”
吕方接过书信,看了李彦徽一眼才打开信封细看,刚看了六七行,眉头便皱了起来,待看完了,平时一张圆润可喜的脸庞已然全无笑意,抬起头看着李彦徽,指着那书信冷然道:“李刺史可曾知道这信中所写的是何事?”
李彦徽笑道:“倒也知道一二。”
吕方怒道:“那你为何不与敕书一同宣读,莫非相戏与我。”
“吕观察说笑了,此乃吴王私信,我又岂敢拿出来共诸。”李彦徽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模样,可双目中却满是讥讽的笑意。
一旁的众将佐也不知道那私信里说的是什么事情,连平日里城府极深的吕方都怒形于色,站在吕方一旁的陈允拱手问道:“这信中说的何事,属下可否知晓?”
吕方强自压下心中怒气,将信纸塞到陈允手中,道:“有何不可,先生你看看便知晓。”
陈允细看书信,原来杨行密在信中说湖、杭二州新近平定,战乱颇多,任之妻娇子弱,不如送到广陵来,也好专心于浙东之事。还说自己年纪甚大,将来基业必然传给长子杨渥,让幼子与杨家诸子多相处些,将来缓急之间也有个应援,其要点只有一个,要吕方将妻子送至广陵以为人质,也怪不得他如此恼怒。
陈允想了想,形势也不能僵在这里,便笑着对李彦徽道:“李公,吴王也是一番美意,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家主公也没法一下子给你答复,不如且先缓上数日,再答复你如何/”
作者的话:我有时候也觉得小说写得过于残酷了,只是小说一旦写到这个地步,他就有了自己内在的逻辑和生命,并非我能够左右的。残唐五代本就是残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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