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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天子自从登基以来,  行事风格一日比一日更为强横,师诸和连续两次写信推辞任命后,建平那边似乎是有些不悦,  皇帝再度派了使者前去前营,  还配置了不少兵马,  一副决意如此的模样。

        或许是担心当真触怒天子,  师诸和这一回态度总算松动,表示天气寒冷,希望能等到开春之后再动身。

        外界并没人以为师诸和当真能抵挡得住帝王的威权,  不过现下已经到了初冬时节,加上军务交割以及整肃士卒本就需要一定时间,  师诸和希望明年再离开,  也不是不能接受。

        建平那边暂时没再派人去前营,似是不置可否,然而东部得知此事后,  却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东部盘东郡郡治所在的横平县内的一处私邸中,近日有不少文士打扮的人来来往往。

        私邸后院内,  一位身量高大,面貌清秀的书生正跽坐于木案之后,他名叫典无恶,乃是田东阳的得力弟子之一,当初在董侯府上目睹老师被禁军外卫统领一刀枭首之后,他便潜逃回了南地,在温谨明向建平之前,  又带着老师的其他弟子返回了东部。

        田东阳游历天下,  信奉他的人数不胜数,  昔年厉帝在位时,  天下沧海横流,民不聊生,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平民黔首,多对建平离心离德在朝廷不可依赖的情况下,人们就会转而去谋求外物,哪怕田东阳本人只是装神弄鬼的行骗之徒,也逐渐积累了数量极多的信众,他擅长言辞,一些官吏在见过面后,都纷纷弃职相从,按照弟子的礼节侍奉田东阳。

        随着个人实力的提升,田东阳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他在接触温谨明之前,已经在东部诸郡积攒了一批听从自己命令的人马,如今他本人虽然身死,但信众们却还没有完全风流云散,典无恶等人素来受到田东阳信重,在老师身死后,一心报仇,恨不能立刻便攻破建平城,将温氏宗庙付之一炬。

        私邸后院中,一位素来受到典无恶信重的幕僚正在分析“昏君做事一向锋锐强横,其人性情,从当日亲赴武安督战就可见一斑,如今知晓东部不安,未必不会亲自过来。”

        另一人闻言,冷笑了一声“咱们本来也是如此想,可建平那边有消息传来,那昏君根本没有离开京城的意思,反倒是从前营那边调了兵将过来。”

        之前的幕僚摇了摇头“昏君刚刚才从台州返回,就算有心东征,那些老顽固们也不会答允当时诸位若是能依在下之言,迟几个月再动手,不怕那昏君不亲自过来右营。”

        边上的幕僚似乎还想出言反驳,典无恶已道“诸位都是忠于玄阳上师之人,又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互相争执”接着道,“世事多有意外,既然昏君自己不来,咱们就先将那师氏小儿的人头收下便是,正好借此打击昏君的威望。”

        对典无恶等人而言,最好的情况自然是温晏然本人被骗到前营当中,其次则是将那些忠于朝廷的精兵良将被骗过来,一举杀灭,无论天子是否亲征,他们横竖不亏。

        典无恶道“只是典某听到消息,师氏小儿如今依旧留在北地,说要开春后再动身。”

        “”

        幕僚们陷入沉默,然后有人低低骂了一句“竖子怯懦如是”

        另一人恨恨道“师诸和此人倒不是胆怯,此人刚与北地大族做过一场,自然舍不得那些剿匪的功劳。”

        典无恶虽然有些想法,还是先问了问身边幕僚“既然如此,我等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们已经陈兵于东部,磨刀霍霍以待,就算不提那些后勤消耗,士气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若是当真等到春暖花开,各地往来人员变多的时候,消息难保不会泄露于外,若是建平察觉不对,之前的以逸待劳之计便等于宣告失效。

        之前的幕僚道“既然师诸和所图谋的不过是功劳而已,那咱们且送他一些功劳,把人诱来东地如何”

        典无恶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又按照幕僚的意思,吩咐了一遍手下的将士。

        “典师兄。”

        入夜时分,田东阳的另一位名叫孙天极从外间匆匆走来,先行了半礼,然后才有些激动地回禀道“之前师兄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弟细细寻找,总算找到一个面目与泉陵侯有些相似之人。”

        典无恶闻言,面上倒是添了些真心实意的喜色,开口夸赞了师弟几句他们现在固然有兵有粮,却也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缺乏大义名分。

        大周立国三百多年,根基深厚,无法轻易撼动,若是昔日没被拆穿的田东阳,或许还能以玄阳上师的名义举事,然而他此刻已然身死,剩下那些弟子没一个有足够统领全局的名望,典无恶等人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打着泉陵侯温谨明的旗号起事。

        泉陵侯本人确实早已在北苑自刎,不过作为田东阳的徒弟,他们明显从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无中生有的手段,决定对外宣称泉陵侯当日其实在甲士的护卫下成功逃脱,被建平发现的那具尸体只是她身边的小吏而已,至于泉陵侯本人也并非叛臣,而是厉帝指定的继承人,当日皇九女温晏然之所以能继位,都是因为温惊梅袁言时等人欺上瞒下,伪造诏书。

        在典无恶等人的计划里,他们先设计把朝廷的精兵骗进包围圈中,让建平兵力吃紧,然后携战胜之威,再将泉陵侯的旗号打出,必想来然能给温晏然造成极大的麻烦。

        末了,典无恶又笑道“其实那泉陵侯长得像不像温谨明,也碍不着什么,难道那昏君还能亲自过来看不成”

        孙天极也笑“这也说不定,等师兄攻破建平城,岂不正好能让昏君见一见咱们手上的泉陵侯”

        建平。

        天子传下令来,召内廷待诏应经冬面圣。

        应氏是东部大族,族中俊才年纪到了后,自然会被送到京中待上一段时间,或外任,或留用,这也是中枢控制地方的重要手段。

        应经冬接到旨意后,整理了下冠带,跟着内官往西雍宫走,在宫门前,正好看见一群少府那边的内侍正抬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往宫里走。

        他听过些风声,说是少府那边如今正在琢磨该如何烧陶瓷。

        水缸里装着新的鱼温晏然早在穿越前,就是个十分擅长养鱼的人每天喂一次食,隔两天换一次水,再隔两天换一回鱼。

        连鱼带缸集体换过四回后,内官终于发现了先帝比新帝强的地方厉帝当年也在园林里养过不少动物,而且都养得不错,当然这可能是对方没有亲自照顾的原因

        应经冬被内侍带到侧殿外,殿内天子正在跟十一殿下跟十三殿下说话。

        “食物自然是定量而喂,比如现在缸中的鱼少,鱼食便不该喂得太多。”

        温缘生看了看皇帝姐姐,欲言又止,左右侍从都提醒过她,平时若有机会面圣,千万莫要与天子对着干,便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如果她没弄错的话,今天被换下去的那缸鱼,暴毙的缘故据说正是摄食过量

        见到应经冬过来,温晏然便让宫人把小朋友们带走,只留对方在此。

        宫中的供暖总是比外头更早一些,西雍宫又是天子日常起居之地,自然温暖如春,然而立身于此的应经冬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冷意。

        他行礼后,被天子赐了座,边上的内官用则木盘奉上一封文书。

        温晏然倚靠在凭几上,微笑“应卿看一眼。”

        应经冬能被选为内廷待诏,基本的工作能力自然是有的,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郁,却还勉强稳住心神,将文书打开,一目十行看过后,面色骤变,立刻伏地而拜“应氏有罪,还请陛下宽恕。”

        温晏然缓缓道“乡土之情,人所难免,应氏乃东部大族,若非如此,怕也不易立足。”

        文书上的内容是之前对东部情况猜测的总结,事关机密,不用吩咐,应经冬也明白决计不可泄露于外,此时此刻,他安静地伏拜于地上,同时感到如芒在背应经冬自己也不敢说家族与那些叛逆之人没有丝毫联系,对大族而言,四面下注属于常见行为,他相信天子此刻正在观察自己,但凡流露出一丝不对,就决计无法走出西雍宫。

        应经冬连连叩首,恳切道“东部既有心怀二意之人,臣愿为陛下讨之,以赎前愆,牵涉其中之人纵然是臣之亲族,亦绝不敢有半点徇私之处。”

        他心中很明白,天子召自己过来,是想用应氏在东部的名望来安定人心,但若是应氏不可建平所用的话,天子也不介意将他斩杀于当场。

        不知过来多久,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上面终于有声音传来,天子似乎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还望应卿勿负朕意。”又道,“应卿起身罢。”

        应经冬再拜而立,感觉已是汗流浃背此刻正是傍晚,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在天子的身上,像是一层浮动的血光。

        温晏然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微翘“应卿放心,你如此忠心,朕自然不会令你孤掌难鸣。”

        她行动极速,三日后便令任飞鸿跟应经冬一起前往师诸和处,与前营的兵士汇合,她倒不在意应经冬是否当真忠心耿耿,只要此人无法脱离掌控,后面自然会遵照命令行事。

        建平那边固然没有明言催促,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又开始连连派兵卒过去进行补充师诸和是主将,上任的时候多少得带点自己的人马随行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各种拖延的师诸和也不得不开始整肃士卒,接着带兵往东部走,然而典无恶等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接到新消息,师诸和动身是动身了,不过刚走两步路就得找理由休息休息,按照他的速度,别说开春,恐怕到了夏日时分,也未必能抵达右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典无恶等人早已视师诸和等兵将为俎上鱼肉,自然不容到口的肥肉溜走,便传令下属,让他们按照之前商议定的计策行事。

        北地兰康郡蓟安城外。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更早,前些日子,师诸和每日只走一两个时辰的路就停下,今日却将兵卒一分为二,自己带着骑兵疾行。

        师诸和此前对汤氏跟金氏下手,熟知北地大族情形,实力所限,他当日并未将所有曾把自家私兵扮作流匪的豪强拔除,今日既然带着兵卒往东边走,就挑了一处不法豪强丰氏的邬堡,准备向对方下手。

        他从宋南楼那里知道了天子攻打台州的经过,事后时常回想,每次都能有新的收获。

        天子用兵不拘一格,虚实莫测,兵者,诡道也,皇帝就是一个极其擅长疑兵之计的人,师诸和擅长吸纳学习旁人的经验,如今也染上了一些温晏然的习惯,他此前缓缓行军,是为了欺瞒敌人,如今昼夜奔驰,是为了能给敌人雷霆一击。

        就在旁人以为他的大部队离得还远的时候,师诸和已经驻扎了下来,并趁着夜色假做进攻之态,试探出了邬堡各处守备力量的虚实强弱,然后聚集兵马,将其一击而破,迅速拿下了此处邬堡,丰氏的首领甚至还没从床上爬起来,自家的地盘就已经易主。

        师诸和把部分兵士藏在这里,等陈明等人率领后军到来时,托对方镇守此地。

        他这样安排,目的是让敌人无法察觉出他真正的兵力,也让自己的后路能有所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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