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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诏狱。

        昏黄的烛火颤巍窜动,在斑驳不平的墙面上留下晃动不明的暗影。

        祁朔下颚紧绷,薄唇抿成一线,手指搭在室内榻上紧闭双眼,嘴唇青紫的奚广平脉搏上,眉头拧得极深。

        太医院院正急忙赶来,行了礼后祁朔为他让开了位置。

        “玄羿,你对此毒可有了解?”紧跟而来的裴云昭扫视过生死不明的奚广平,复而问道。

        祁朔未言,只是将目光投到那神情愈发眼中的太医院院正身上。

        良久,太医院院正收起手臂,起身垂首:“启禀陛下、公爷,奚大人所种之毒是毒,也非毒。”

        裴云昭眉宇皱起:“此言何意?”

        太医院正为难道:“奚大人脉象诡异,像是烈毒却并非一击致命,更像是”

        “苗疆巫蛊。”祁朔接下了他的话。

        一语落,室内陷入了诡异的沉寂,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见。

        苗疆巫蛊对中原来说可谓是大忌,早在先前几代皇帝在位时便已然列入禁忌一类,如今贸然出现其背后之人的心思

        裴云昭深吸一口气:“你可有办法?”

        太医院院正缓缓摇头:“臣无能,大约只能施针暂保奚大人性命七日无忧,可若要根治,怕是只有寻到母蛊才有希望。”

        可苗疆神秘无踪,短短七日又如何能寻得到解药?

        裴云昭攥紧掌心,此时此刻,他哪里看不清大理寺卿是那些人推出来的替罪羊?

        而若大理寺卿保不住,这后续线索怕是又断了。

        “半月。”祁朔缄默片刻,锐利的眸子蓦然抬起,“我要你保他半个月。”

        太医院院正满目为难:“公爷,这”

        “用我的血。”

        太医院院正瞪大双眼:“公爷用您的血难不成您?”

        “嗯。”祁朔依旧神情无波,又瞧了眼榻上之人,“我曾中过这蛊。”

        “玄羿?”语落,裴云昭猛然转头。

        如此残酷的巫蛊之术,他何时中过?

        疑惑之际,又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他颤抖声线试探道:“难道是当初岐山之战,你”

        “是。”

        那年岐山之战,镇北军中出现了内鬼,暴露了伏击行踪。

        此役极为惨烈,镇北军精锐几乎全灭,祁朔失踪的那一年里,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以至于后来他以铁骑踏平匈奴王庭,为世人所惊愕赞叹。

        他们都道祁朔用兵出奇,铁血手段,却无人知晓他失踪的那一年里日夜被巫蛊折磨缠身,生不如死。

        祁朔简单的应声却让裴云昭思及到了前后关联。

        耳边嗡鸣作响,他看着眼前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出这件事的男子,心尖止不住的战栗。

        他好像……要远远比自己所认为的经历更多,裴云昭无法想象当初的他究竟是以何等的意志在对抗着那身心交缠的双重折磨。

        “陛下,臣需要去一趟北境。”祁朔对他的怔神视若无睹,又道,“所需血引可提前备好。”

        裴云昭回过心神,眉眼间覆上忧色,不待他开口,太医院院正已然提出了不妥。

        “若公爷要以血作引臣尽力可保全半月,只是这所需血量怕是公爷的身子吃不消。”

        “无妨。”祁朔颔首以示知晓,又转眸瞧向裴云昭,深邃似潭的黑瞳之中极尽认真,“臣只有一事相求。”

        裴云昭同他对视,只此一眼便懂他心之所想。

        他抿抿唇,沉声道:“玄羿放心,夫人不会知晓此事。”

        当初想要帮衬崔家的事走上了日程,祁朔并未阻止奚蕊,相反给她拨了几支亲卫队,在崔家铺子开张之时没有人来找麻烦。

        想到先前琉璃阁利用自己名义提高胭脂溢价的行径奚蕊便气不打一处来,是以,在选择店铺位置时,她特地遣人选在了琉璃阁的对面。

        眼瞧着自家生意被抢走,琉璃阁掌柜本想着派人去磋磨一番,却发现那背后之人竟是自己赖以圈钱许久的正主,且铺子周遭还有镇北军看守,惊愕之余,害怕更甚。

        国公夫人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关心这些市井之事?

        琉璃阁掌柜强颜欢笑,又害怕她计较先前打着她旗号赚银子的事,遂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并在奚蕊找上门之前,率先备了东西去讨好对面的崔家人。

        因着奚蕊这番插手,那愈演愈烈的天价胭脂骤然停歇,取而代之的则是以真正国公夫人之名创办的胭脂铺子——嫣秀坊,且其价格低廉,大部分人家皆能负担得起。

        而为了一些穷人家亦爱美的女子,奚蕊也将自己从前在府中以廉价材料替代高昂原料的办法公之于众。

        与此同时,京都上至中年老妇,下至豆蔻少女皆习之仿之,奚蕊作为最年轻的一品诰命却如此体恤百姓,一时之间名声大振

        国公府。

        “夫人,今日还要去嫣秀坊吗?”

        文茵话落,奚蕊蓦地打了个寒颤:“不去了。”

        她瞧着铜镜中略施粉黛的自己忽而道:“把这妆也洗了罢。”

        “夫人?”文茵不解。

        奚蕊自顾自地执起帕子擦拭脸颊,又言:“今日从后门出府。”

        文茵:“”

        是了,这几日夫人属实被围攻得紧,因为嫣秀坊的开办夫人在京都的名声可谓是一夜之间骤然跃高,甚至有许多夫人为了一睹夫人真容,早早的便等候在国公府附近。

        而夫人作为公爷的妻子,又身负诰命,自然不可对这般热情的百姓们有何斥责,是以,只好硬着头皮一一回应。

        只是他们到底是低估了这些妇人们的热情,有了第一次为她们停下马车,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眼瞧着夫人这几日都倦怠清减了许多。

        思及此,文茵无奈停手,帮着为奚蕊拭去妆容。

        后来,奚蕊又换了身不太张扬的淡色衣裙,披了件深色斗笠遮盖了大半张脸,做贼般从自家后门翻越上了马车。

        车轱辘开始转动,听到耳边静谧到只剩马车行驶的声音,奚蕊稍稍撩开窗帘,发现无人跟随,这才泄了气般朝后靠坐而去。

        其实刚开始做这件事时,大家高昂的热情一度让她很是有成就感,却不曾想过后续会发展这般地步。

        物极必反这个道理她自然十分明白,更何况祁朔本就有这般高的权势地位,若自己还搞出这样一副收买人心的模样,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安上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可真是自寻死路。

        “简直要命。”

        思及此,奚蕊头疼地捏了捏眉骨,总觉得这些人过于魔怔了。

        好好买点便宜胭脂不好吗,为何还要找上她来?

        一路行至皇宫,奚蕊思忖半响,终于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

        祁朔前几日因公离了京都,她一人待在府中也觉颇为无聊。

        再者自从在德叔那里听说了他自幼的经历后,她便对他幼时的模样十分好奇。

        于是打理崔家铺子之余,也时常会入宫同林知眠说说话,顺便陪陪太皇太后,听她讲些祁朔还是个孩童的模样。

        “今天,是他离开的第七日了。”

        奚蕊踏在皇宫白皙剔透的玉石板上,斗篷周围的白羽缭摆着她通红的脸颊,仰头望向那苍白的天空,眼底浮起淡淡的落寞。

        从前不觉,饶是他处理公务一整日不在府中,至少也能等到他晚上回来。

        可如今他离了京都,便是真的感觉到了何为度日如年,甚至太皇太后讲的那些过去之事都无法平息那难捱的思念。

        “夫人莫要心忧,公爷不是说了吗,此去不过半月便能回来。”文茵在侧宽慰道。

        “嗯。”奚蕊闷闷地应了一声,垂头踢着地上的石子,有些心不在焉,“他有他的事情,我懂的。”

        懂归懂,但今晚又是没人接她回府的一天。

        在心里郁闷了一会,她再叹了口气,抬起头继续朝长秋宫走去。

        今日可是带着知眠姐好些日子前便想试试的嫣秀坊新品呢。

        “奚蕊妹妹。”

        突然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脚步。

        奚蕊蹙眉转头,果然见着裴青烟一袭湘色袄裙,双手拢于袖中,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本不想理她,可那称呼属实挑衅。

        “郡主,你合该唤我一声,国公夫人。”她淡漠瞧去,一字一顿。

        裴青烟并未羞恼,她依旧笑着,并朝她走了几步。

        “国公夫人,可是好大的架子。”此间没有外人,面对自己愤恨许久之人,她倒是装也懒得再装。

        裴青烟歪头浅笑,只是那吐出的字眼却如淬寒冰:“不知罪臣之女,还可否当得了这国公夫人一位?”

        奚蕊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妹妹还不知道吗?”见她狐疑,裴青烟故作讶异,“我可是听说,大理寺卿因公谋私,已然被缉拿入狱,现今生死不明呢。”

        语落,奚蕊瞳孔猛地放大,垂在身侧的手掌收紧成拳,探究蹙眉:“你骗我。”

        她虽回娘家的时候不多,但也会时常遣人送信以慰平安。

        可前几日奶奶还派人回信说爹爹外出查案,要数月才能归来,又怎会突然入狱?

        裴青烟垂眸轻笑:“你不信也正常,此案隐蔽得紧,陛下自是不会打草惊蛇,毕竟奚大人庇护之人还未揪出,对外自然声称和平,我只是见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甚是可怜,才多提点两句——”

        “说起来,此案还是由玄羿亲自审判呢,如此大义灭亲,虽残酷,倒也真是我先前认识的那个国公府的世子爷。”

        她故意提及以前,眼瞧着奚蕊越来越僵硬的身子,继而倾身到她耳侧道:“你说,这样秉公执法的他,会容忍一介罪臣之女做自己的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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