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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惊变(5)


  

正德三年夏,我奉旨下海,寻找成化年间的太监汪直。无尘道长那时还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本名冉平宗。他是世代传袭的锦衣卫,其父是成化年间的锦衣卫千户,只是后来和白莲教有些瓜葛,触了霉头,死得早。所以论起资历来,他入门已有十年。为人正直,从不假公济私,不喜欢阿谀奉承,只是凭借本事吃饭,虽然其父有些尴尬事情,但当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只看他的本事,不追究别的,这样,便得到了重用。几年间,渐次做到了锦衣卫的千户。正德元年,刘瑾当权,提拔自己的亲信石义为指挥使,牟斌被迫告老还乡,还差点丢了性命。

冉平宗自然跟着吃亏,五年来一直郁郁不得志,几乎没泛起一点浪花。那时,我是刘瑾的人,而且依靠非常之功,重新做了北镇抚司镇抚使,自然替刘瑾做了许多事。对刘瑾更是恭敬万分,刘瑾对我也是格外青睐。许多人对我的行为颇为不齿,背后议论纷纷,冉平宗虽然没有过多话语,偶尔的接触,也知道他对我十分的看不起。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当时就是这种心态,更何况我所作所为皆是义父张永授意安排,所以我也无法和谁解释。

传说汪直富可敌国,而且手中有大明江山图,一直居住在海外不知名的小岛上。所以,刘瑾派我出海,寻找汪直,为了名正言顺,刘瑾又让南镇抚司出人陪同,冉平宗主动要求出海,而且破天荒给刘瑾送礼,就这样,冉平宗和我一起出发。

我们先到了南京孝陵,又去了杭州西湖,辗转到福建沿海,登船入海,准备去夷洲,听闻了讯息,又调头北上,去了东海。曾经因为台风,困在一个荒岛,与大队船只失联,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也算是患难之交。后来得救,相互已经很是配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汪直。

汪直果然富可敌国,只是他手下人才济济,中外交流,俨然一方诸侯,若以锦衣卫的身份,我们根本不可能接近他。亏得我还有白莲教的护法的身份,加上江湖大盗柳风清的帮助,我们得以上岸。

其实,汪直一开始便知道我的此行目的,他的耳目早把我打听得一清二楚,也许是惜才,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和我相谈甚欢,说了许多宫中秘事,解开了许多谜底,并且给了我一套大明的地图,和一些财宝,却希望我送给朝廷,而不是给刘瑾。告诉我刘瑾不会太长久,历来朝代,没有哪个宦官可以善始善终的,无论他曾经多么权势熏天,总有一天,都会被打下来。

原本也算是功德圆满,我们准备回来的时候,冉平宗突然发难,要刺杀汪直,却被擒拿。原来其父就是被汪直所害,我急忙前去求情,汪直倒也没有计较,说当年的情形,为了大事成功,总得牺牲一些小人物。他没有责怪我们,说他来日无多,这里不可能再让我们找到,便放了我们回去。

通过这件事,冉平宗对我有了好感,一面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一面痛斥锦衣卫及朝廷的黑暗,惋惜我跟从刘瑾。

我没法和他说出实情,只是说身不由己,劝他暂时忍忍。回到京城,我思来想去,还是把财宝献给了刘瑾。刘瑾大喜,提拔我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可谓恩宠万分,冉平宗对我所作所为大为失望,便提出离职。

按理说,入了锦衣卫的门,轻易是不可能离职的,哪怕做到老。我劝了多次,他总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打发我,我只得放他走。他索性出家为道士,自号无尘道长,开始在京师,继而去了外地,就再无踪影。

不想十三年后,我们能在这里相见,我真是又惊又喜。瞧他面色虽然凝重,却也有几分欢愉之色,不觉上前相见。

“道长,别来无恙呀!”我拱手抱拳。

“朱大人,你也好呀!”无尘道长看看我,还了一礼道:“一向听闻朱大人顺风顺水,做了许多好事,深受朝廷重用。贫道以为无缘再见,不想在这里又遇到了,实乃三生有幸。”

我呵呵一笑,道:“道长见笑了,在下不过凡夫俗子,只是道长还是那么清秀,和十年前,基本没有变化。看来,深悟其道呀!”

无尘道长轻轻摇头,道:“道行浅的很,不过清心寡欲,顺其自然吧。朱大人怎么来九里山了?”我说道:“奉旨回京,路过这里而已。”无尘道长点头,“朱大人还是大忙人一个!”我摇摇头,道:“身不由己,皇上龙体不佳,我奉命回京!”

无尘道长一笑,意味深长道:“这么年轻的人,嗨,也许就是朱家的命吧!”用拂尘一指那白衣人,道:“小徒小骆,天性顽皮,他可能吓得你们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我仔细看了小骆,不过一个孩童,一脸笑容,眼神天真无邪,只是右手腕肿了起来,想必是我打中了他,无尘道长又道:“这孩子也是苦命人,父亲出身也是我们锦衣卫,只是,嗨,父母死得早,他可能被吓到了,一直不太懂世事,跟贫道五年了,还是像个孩子。行为乖张,不过没有恶意。”不觉叹了口气,我心有感触,赶紧从怀里取出跌打药,让郭正赶紧给他上药。

无尘道长见状笑道:“贫道虽不成器,但也懂些跌倒用药,他的伤不妨事的。”

此时,天光大亮,巍峨的九里山愈加郁郁葱葱。我心中有事,不便久留,便对无尘道长道:“道长,我还有事,就不在此停留,道长若是回京,不妨前来找我。”无尘道长呵呵一笑,道:“贫道四海为家,漂泊不定,京城只怕不能回去了。大人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不知大人,家在何处?”

我一愣,道:“道长何出此言?”无尘道长四处看看,对我道:“大人可否再听贫道说上几句话?”我不知他要做什么,扫一眼郭正,郭正等人会意,便走了很远,无尘道长看看四周的风景,方才说道:“贫道前几天遇到一位塞外故人,说起大明的事情,特别是提到了大人,说大明天子身体不佳,若有不测,必然会迎立新君,只怕大人在新朝不会过得太舒服。”

我听了不由得怦然心动,那位塞外故人会不会是她?又想起李琮的话,莫非这无尘道长也是在做说客?无尘道长接着道:“正德皇帝行事诡异,天下黎民苦之久矣,若是新君登基,必然会推到一切,大人是正德爪牙,必然会受到牵连,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大人多年为国,也是鞠躬尽瘁,只是这位皇帝,太不着调,所以,那位故人于心不忍,所以,给大人两条路,一条是拥立新君,以求拥戴之功,或许还可以保留荣华富贵,另一条是马上辞官不做,远离京城,以大人富贵,不失为陶朱公。”陶朱公乃是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吴越争霸,越王勾践失利,险些灭国,亏他能够卧薪尝胆,重用大夫范蠡、文种,养息十年,攻灭吴国,成就霸业,范蠡、文种功不可没,然而勾践为人阴险,对二人早有防备之心,所以,灭亡吴国当日,范蠡便离开越王,离开越国,经商致富,号称陶朱公,而文种则被勾践杀害。

我不觉哑然,良久方道:“怎么?你们都以为皇上会有不测?”无尘道长一笑,道:“人固有一死呀!但活着的人,总得想法活下去!”我轻叹一声,道:“并非我贪慕荣华富贵,只是此时,我已身不由己。若让我做其他事情,确实有心无力。嗨,我只求皇上能够康复!”

无尘道长轻轻摇头,道:“那位故人说,大人是性情中人,肯定不会做其他事情,所以,只能自求多福吧。京城险恶,人心叵测,大人还是要多加小心。特别是大人的一些故人,人非人,鬼非鬼呀!”

我点点头,刚想问无尘道长那位故人是谁,却瞥见山顶处,隐隐有一白衣女子,似乎正在张望这里,我只觉欣喜万分,刚要张口,嗓子却是紧的,再看时,那白衣女子已经转身不见,不觉悻悻,无尘道长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笑道:“有缘千里自然相会,无缘近处难得一见,大人,好自为之吧!“

说罢,深施一礼,拉着那小骆飘然而去。

旭日高照,群山青翠,我眼见得人影皆无,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不觉轻轻摆手,心头一酸,怔怔发愣。这时,郭正走到近前,低声道:“大哥!这人是谁呀?瞧着一些套路,和白莲教似乎有些瓜葛?”我一愣,细想小骆的行为,确实有些相像,再者无尘道长父亲当年就因为加入白莲教,而被汪直处死,难道无尘道长也是白莲教中人不成?

我和白莲教的渊源也很深,甚至成了他们追杀的对象,想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人生真是变化莫测,昔日好友,得以重逢,本该开开心心,却又匆忙而去,而且心存芥蒂,嗨,我不禁轻叹一声,道:“走吧,我们继续赶路!”

待我飞身上马,和大家一起飞奔于官道之上,我恍惚间,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往事一股脑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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