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八章 赤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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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坤默然。
逍遥王得归陵阳,他不是没想过这人有本事,可他再有本事,到底被困在韩国十多年,即便能归,亦不能左右朝局。
然,他如何料想不到,逍遥王之能耐,竟能搅动整个天下!
确是他看走眼。
幸好,崔家糊涂,却没有糊涂到底,只要离郎能得逍遥王的心,那么崔家之败落,终将只是一时的败落。
崔玉坤仰面,一字一句道:“那一夜,习将军没有谋逆。”
“睿王为何要陷害习将军?”
“因为先皇要立幼子为储君,群臣不是不反对,而是习将军曾于朝上说,他和安国公誓死拥护逍遥王。
有左右将军为阻,哪怕满朝文武拥戴睿王,睿王也登不上皇位。”
韩杜衡颔首。
兵权在,皇权方能在,于睿王而言,习将军必须死。
“借宫宴发难,是谁的主意?”
“睿王。”
韩杜衡勾唇,他知道,主意许不是睿王出的,可事到如今,不管他问谁,所有人都会回答他,是睿王。
而这个答案,对此刻有心问鼎皇位的逍遥王而言,足矣。
皇城前,南宫文轩纵马急回,他将冲上高台,便急急禀道:“韩尚书,大殿下说,习罡确为内卫之首。”
至此,尘埃落定。
韩杜衡抡起惊堂木,用力一敲:“咚——”
“本官宣判!
十二年,护国大将军习昴之谋逆罪,推翻!习将军没有谋逆,而是被人诬告,习将军及习家满门忠君爱国,不容置疑!”
“好——”
百姓怒吼。
人间有许多乐见其闻的事,譬如有情人终成眷属,譬如至亲久别重逢,然,清妧以为,诸多喜悦,全不及冤屈得鸣,大仇得报来得酣畅淋漓。
听着耳边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看着公堂上习家儿子抱头痛哭的悲喜,清妧不由地抬起手,动情鼓掌。
掌声响过三下,卿流景暗戳她手臂:“看岳父。”
清妧侧首,发现阿爹眼眶含泪,她蓦然想起,阿爹和习将军曾并肩作战多年,他们不止是同僚,还是故友。
“阿爹,你还好吧?”
安行洲笑而颔首:“好,极好,好得不能再好。”
十二年了,他以为习家之冤会随着习昴的死而被永埋,却不想,天地自有公道!
万人欢欣时,堂上忽而响起一道冷酷声:
“且慢!”
只见卿云礼立于公堂,一字一句道:“韩尚书,两个婆子的话是不是真,朕不知道,朕只知道,习家谋逆是习昴亲口认下,他既自愿伏诛,何来的冤屈?!”
“……”
韩杜衡神色转沉。
刑官问案,须得铁面无私。
如何无私?
依照溱律判罪。
习将军被冤死是问得一清二楚,虽说几乎物证,可人证甚多,对陈年旧案来说,刑官凭因果完整足以定案。
然,此案不同,习将军曾自愿罪状,且他的认,不同于习家其他人,是在严刑拷打之下,不得不认。
他是自愿而认,若这认不消,何以证冤?
堂下,习凛和习罡怒吼:“父亲不是自愿,他是为护先帝不得不认罪,他是无辜的!”
卿云礼冷笑:“谁能证明?”
“……”
韩杜衡的面色转为青白。
如三殿下所言,谁能证明?哪怕他和群臣,百姓相信习将军如此,可没有证据证明习昴是被迫认罪,习家罪何以能平?
眼看习家被平反将功亏一篑,安行洲起身:
“韩尚书,本帅可以证明。”
说罢,安行洲伸手,自衣衫内侧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左将军赴宫宴前,暗中送往苦白的诀别书,请韩尚书过目。”
“快呈上来!”
须臾,信被送上案台,韩杜衡慎重拆开,他读到一半,眼角落下一颗泪,待读完,他已泪流满面。
韩杜衡起身,亲手将信还于安行洲:“国公爷,请您务必在公堂,当着万民的面,宣读此信。”
“好。”
安行洲颔首,而后持信而朝万民。
“行洲兄,一别半年,你可安好?
陛下原想让愚弟驻守边关,是兄主动请缨,代愚弟前往,对此,愚弟感激不尽。
愚弟想着,等新年兄归来,定要和兄把酒言欢,好好诉一诉心中的感谢,奈何……天不随人愿。
愚弟猜,当兄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愚弟和习家九族已经走上黄泉路,死因大概是谋权篡位吧?
愚弟想告诉兄,愚弟可能犯下任何大错,唯独不会谋权,不会祸乱溱国将将寻回的片刻安宁。
作为一个武将,最大的荣耀是战死沙场,虽愚弟未能得此殊荣,却到底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
愚弟虽死,无憾也。
读在这里,兄定然满心疑惑,为何愚弟好好地,却觉自己要死了?
因为,溱国初定,百废待兴,陛下却龙体欠安,命不久矣,若小殿下已长大,那愚弟不必非死不可。
偏偏,小殿下年幼。
睿王野心勃勃,暗中拉拢许多权贵,若非愚弟全力支持小殿下,溱国天下早已成为睿王的囊中之物。
然,愚弟拦得住他初一,拦不住他十五,且愚弟不想拦了,因为强拦下去,溱国必乱,百姓又将苦。
行洲兄,愚弟和习家死不足惜,只求兄顾全大局,竭力辅佐睿王,振兴溱国,让百姓永享太平。
习昴绝笔。”
太阳西沉,夜色初临,雪絮飘飘下的皇城又一次陷入静默,但这一次的静默却不够静,因为渐次有哭声响起。
数千吞声鸟在半空来回盘旋,它们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安行洲最后出说的那四个字,“习昴绝笔”。
此时,连那些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朝臣都不由地抬袖掩面。
他们中不乏怀着雄心壮志入仕的清高者,譬如伍砚书之流,然,朝堂诡谲,尽是官官相护,再清高的人,都难逃同流合污的结局。
可此时,他们听完习将军的绝笔信,忽而想起了年少读书时的那份未能守住的清高心,只觉得习将军之魂高大如神明。
他们怎能让这样高洁的人,被历史谩骂百年,甚至千年呢?
范修谨率先朝高台躬身:“韩尚书,下官以为习将军之冤无需再问,请大人还习将军、习家公道!”
崔郁离、谢扶光同言:“下官附议!”
接着,满朝文武,禁卫军,铁蹄军皆朝向公堂,扬声高喊:“臣(卑职)等附议,请韩尚书还习家公道!”
皇城前,上万百姓齐齐伏首:“草命恳请尚书大人还习家清白!”
万千道声音,自下而上,经由吞声鸟不断放大,喊声之辽阔,足以传遍整个陵阳。
安行洲捏着习昴的绝笔,含泪轻言:“习昴,不枉你倾尽一切地守护陵阳,你在黄泉,可有听到百姓为你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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