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碍眼的人赶走，就剩他们两个人。

崔祈彦开口道：“谭皓说是你先发现异样，让他去做的安排。明知要出事，怎么不赶快出来，你知不知道在里面有多危险？”

“我知道，当时我正在给那个昏迷的妇人喂药，总不能扔下她不管吧。喂完药我就想马上走，可还没来得及，灾民就乱了起来，我只好躲着了。”董嘉芙解释道。

得知她没有及时出来的缘由，崔祈彦又急又气，“是喂药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药可以之后再喂，若是你因此出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这话一说完，两个人齐齐一愣。

董嘉芙不由回想起在帐篷里，崔祈彦第一个进来寻她，虽然他脸上同样带着绢布，她还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害怕。一种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是因为她。

想到这些，原本很有底气的她，一张嘴声音不自觉低下来。

“那个妇人刚失去了孩子，自己又感染了瘟疫，身心均遭受着重创。我担心要是用药耽搁了，她的病会加重。我知道保护自己，这不是没事嘛。”

“就你这点子力气，遇上几个灾民一齐上阵，你……”崔祈彦看到她低下了头，心立马软了，“对不起，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是害怕。”

董嘉芙抬头冲他笑了笑。

这时一名禁军的人找过来，“大人，抓起来的那几个灾民身上的伤处理好了。”

崔祈彦颔首，对董嘉芙道：“我去看看。”

“世子快去忙吧。”

崔祈彦没怎么审，几个灾民就都交代了。

傍晚，崔祈彦将灾民召集到外面，站在离感染者所在帐篷不远的地方，确保他们能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他站在长凳上，从左到右看着下面几百个人。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在此，我，都察院都事，定国公之子，向你们保证——朝廷没有放弃你们！”

“你们好好想想，如果朝廷当真放弃你们，直接把你们圈起来让你们自生自灭便是。为何圣上还要拨出最精锐的禁军，亲令我负责此处事宜？还要每日从城中运送粮食和药材过来？”

“这里有太医院院使亲自带领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来救治你们，更有这些仁心仁德的郎中自愿前来。瘟疫凶险，难道他们就不怕吗？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人，也会感染瘟疫，但为了你们，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感染，也有人没挺过去。你们只看到了这些，却没看到为了不让你们感染瘟疫，为了救那些已经感染了的人，他们日夜查看医书，商量对策。他们比你们自己更不希望你们被感染，更不想看到有人死去。”

“把你们留在这里，不是监禁，而是怕你们中有人已经感染了瘟疫而不自知，出去后不但会传染给更多无辜的人，还没有地方治疗。虽然现在还未找到最直接有效的药方，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相互配合，就一定可以战胜这场瘟疫！”

底下的人静静听着，眼中的恨和不甘正在慢慢褪去。

崔祈彦继续说道：“你们要做的是打起精神，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家乡，他们都在等着你们。朝廷已经在帮你们重建家园，你们想不想活着回去？”

灾民们不敢置信地相互看着。

“我问你们想不想活着回家！”崔祈彦高声道。

“想——”

“想！”

“我们要活着回去！”

越来越多的人回应，声音震彻云霄，传向四面八方。

不少人哭着跪下来，为自己所做之事感到懊悔，请求原谅。

“大家快请起，这里没有人会怪你们，只要你们清楚我们不是来害你们的就好。日后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战胜瘟疫！”

陆司衡双手环胸，望着站在凳子上的崔祈彦，揶揄道：“想不到崔世子口才这么好，他今日说的这些话，比我从认识他听到的都多。”

董嘉芙笑而不语。

经此一事，灾民们不再颓唐不振，脸上的笑容变多了，也爱说话了。

皇帝让陆司衡等人留在了营地，虽然内行处的人少，但震慑力却是京兆府的数倍不止。

瘟疫却没有因人们心态的转变而发慈悲，感染瘟疫的人数还在上升。陈院使和谭郎中等人商量了许多法子，也不能救下所有人，还是有人不治死去。

这日，又有一批新感染的灾民被抬进帐篷。

董嘉芙刚看着那名失去女儿的妇人喝完药，妇人当天晚上醒来了，哭闹了好一阵。好在帐篷里的人也听到了崔祈彦的那番话，不再冷眼旁观，纷纷过来安慰妇人。

妇人跟家里人走散了，只要没有死在眼前，就有活着的可能。众人便善意地说她的家人肯定也在找她，以此鼓励她振作。妇人还有个大儿子，成了她活下去的信念。

董嘉芙觉得妇人和自己的遭遇相似，把她曾经和家人失散，现在又重逢的种种讲给妇人听。她告诉妇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等到和家人团聚的那日。

妇人听完大哭一场，之后便每日按时吃饭、喝药、睡觉。

董嘉芙接过妇人喝得一滴不剩的药碗，“秀娘，你今日的气色好多了。”

秀娘是妇人的闺名，是在跟董嘉芙熟悉了以后，将名字告诉她的。

“多亏了董姑娘的照顾。”秀娘绢布下有浅浅的笑意。

“你躺下歇会儿吧，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看着秀娘振作起来，董嘉芙打心底里开心，拿着药碗往外走时，正好遇到新感染的人被抬进来，她往旁边一让，让他们先过。

灾民一个个往里进，在这里多日，再见到这种场面，董嘉芙已经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就在最后一个人被抬进来时，董嘉芙还是失控了。

她跑过去，看着躺在木板上的男孩，轻颤着唤道：“大牛，大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此时的大牛很虚弱，听到她的声音还是缓缓睁开眼，“姐姐？”

董嘉芙连连点头，“是我，大牛。”

“姐姐，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董嘉芙的双眸瞬间有了湿意，“不会的，有姐姐在，就像给你治身上的伤一样，姐姐也会治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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