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毅然的决心，于正元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入了神符塔第七十层。

随着眼前一黑，再度亮起之时，他已然置身于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此地山川青葱，溪水潺潺，飞鸟在蓝天白云之下恣意盘旋，好不快哉。

“幻境吗……”

于正元看了一眼自己毫发无损的身体，喃喃自语。

他向前走去，在一株树下盘膝而坐，固守灵台。

师父说过，幻符，最要紧的是会不知不觉间侵袭人的心智，让人不觉间就深陷其中。

想要破开幻阵，要么就是拥有压倒性的实力，能一眼看穿幻境潜藏的符文。

要么，就是固守灵台，静等破阵时机。

于正元在树下一坐，就是三个月时间，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他知道，这只是幻境给自己的假象，让自己觉得待了很久，但其实现实也许只过了一刻钟，甚至只是一个呼吸。

“入灵符山时，师父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入定，常应常静，常清静矣；明自本心、内静而定……”

枝丫生花，凋落又雪。

无论外界如何变幻，于正元始终静坐，未曾睁眼。

内心不含破绽，那他便是无懈可击。

时间的流逝对明晓此间是幻境的他而言，并未放在心上。

如此，一年时光，匆匆流转。

“于师兄……”

于正元眉头微挑，依旧未曾睁开双眼。

这是小春的声音，是木长老的弟子，他记得。

但，这都是幻境。

“变化吧，你所构建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多，迟早会被我所勘破。”

于正元非但没有急躁行事，反而内心更加平定了几分。

“于师兄，救我！”

小春的声音开始变的恐惧、颤抖。

纵然于正元依旧是充耳不闻，闭目不想。

但外界的景象，却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了他脑海当中。

是复灵城，是慕容家院外。

是数不尽的黑色虫巢，是刀尖染血的魔教弟子。

是满地灵符山弟子的尸首，是满城百姓哭嚎的凄哀。

“于师兄……救我……”

小春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刀子，鲜血汩汩而流，这个素来古灵精怪的少女，此刻娇俏的脸庞灵动不再，有些恐惧，有泪水滑落。

“我不想死……于师兄……”

她颤抖着朝于正元伸手，目露希冀。

一名魔教弟子持刀而来，狞笑着抓住她头发，狠狠抹过那白皙的脖颈。

嗤……

鲜血飚洒，溅到了于正元的衣衫上。

小春不敢置信地看着无动于衷的他，那双努力向前伸出的手，缓缓倒下，双目灰暗。

“师妹，带着天乐跑，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于正元转头，看到了街道上，被数百魔教弟子围攻，满身是血却紧握天青剑的慕容天。

他一人如墙，长剑染血，死守街口。

在他身后，萧景雪带着天乐，眼眶泛红。

“师兄，我不走！”

咻！

长刀破空，直取天乐心口。

萧景雪虽竭力抵抗，却脖颈黑纹斑驳，口吐鲜血，蚀骨之毒发作。

她只能咬牙，将天乐护住，以身体做最后的屏障。

噗嗤……

利刃入肉，萧景雪脸庞温热，她睫毛轻颤，看着眼前被贯穿心脏的黑衣少年，瞳孔颤抖。

慕容天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往后一推，嘴角淌血却依旧开口。

“跑，别回头……”

“师兄！”

萧景雪痛呼不已，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无尽虫潮吞没，啃噬的尸骨无存。

“小师弟，你快走！”

叮嘱过后，她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冲入了那虫潮之内，白衣染血。

天乐站在原地，并未逃跑。

只是用那双冷漠到极点的眸子注视着于正元，那冰冷的眼神，似是在质问。

为什么不救人，为什么袖手旁观！

虫潮再度汹涌而来，魔教弟子狞笑着挥舞长刀。

孩童的头颅冲天而起，哐当滚落到了于正元的脚下，鲜血染红了街道。

于正元看着这一幕幕，无动于衷，可他不知不觉间，却已然紧握起了拳头。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无尽虫潮，跨过众多故人的尸首，往城外而去。

一名清冷女子站在城门口，纵然生机全无，却屹立不倒。

她站在那，死守城关。

于正元依旧无动于衷，但他越过女子尸体之时，却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他迈步走出了城外，走向了……那个令他每夜都噩梦萦绕，大惊而起的地方。

那里，面色苍白的佝偻老者紧紧抱着尸体冰冷的青年，将一枚宝光氤氲的丹药送入他口中。

看着这一幕，于正元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如果师父没有喂自己吃下这枚丹药，师父就不会死了。

“正元……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吃松子糖吗，为师这有，你快醒来吃……”

老者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包松子糖打开。

嗤！

下一刻，符剑穿心而过。

老者目光一缩，低头看了一眼深深刺入心口的符剑，随后又看着双目漆黑的青年，面露心疼之色。

“正元，别怕，有师父在……”

他伸手，捏碎了青年脖颈处的黑色虫子。

然而他那慈祥和蔼的目光，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光彩，目光黯淡，手臂无力垂下。

那一包松子糖洒落了一地，也未能送入青年口中。

轰隆！

雷声乍起，暴雨倾盆而落。

于正元拳头紧握，无力的跪倒在地，泪水如决堤。

无论过去了多少日子，这一幕幕在他心中却都挥之不去，如梦魇缠绕。

在每个黑夜间，他都会惊醒，恐慌、悲痛、悔恨。

自己亲手杀了师父。

杀了那个待自己最好最好，天下无二的师父。

“正元啊。”

在他悲痛之际，熟悉的声音呼唤声在耳畔响起。

他猛地抬头，眼前场景变化，已然不再是那复灵城外的山野之地，也不是幻境当中的鸟语花香。

而是神符殿第七十层塔内，他依旧是重伤之躯。

郑三山的虚影正静静站在第七十一层入口，眉眼和蔼地看着他，目露欣慰。

“师父……”

于正元微微一怔。

“正元啊，为师从没没有恨过你，你能走到这里，让为师很欣慰。”

郑三山笑着，让开了一条路。

“能固守本心勘破幻境，很不错，为师很期待你接着走下去，哪怕没有为师陪在你身边，你也一定不要放弃自己。”

“师父……”

于正元眸光颤抖，重重点头。

“师父，等徒儿去到塔顶，找到九品之上的符道，就能救您回来了。”

他拖着伤躯，踉踉跄跄上前。

于正元颤抖着看了一眼眼前如记忆当中一般的老者，指尖符剑凝聚。

“师父……对不起……”

噗嗤……

一如幻境当中一般，穿心而过。

这是第二次，他杀了自己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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