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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杀死无数个自己


十三岁时,蔷薇小姐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对于一个下城区独自讨生活的孤儿少女而言,选择不出卖肉体的生活方式,无疑是一条极艰辛的路。

    更何况还拉扯着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所以在站街女母亲一把火和酒鬼父亲同归于尽后,十三岁的蔷薇小姐也在那个深夜,第一次杀死了懦弱的自己。

    她开始尝试盘起头发,涂上一脸的黄蜡,以期能在特拉福德区的棉纺厂混上一份略高过童工薪资的报酬。

    然后是打印社、橡胶厂...

    前后十一份工作,只可惜均以拖欠工资而告终。

    每顿只吃半块工餐黑面包、还要留半块带给弟弟的蔷薇小姐,一整年几乎没怎么长个子。

    西北的深冬,可不是半截从火场中捡回的羊毛毯能抗衡的。

    于是,十四岁的蔷薇小姐在那个冬夜,第二次杀死了善良的自己。

    她绞断长发,把脸涂成黑小子,跟着双手揣兜的年轻人们去上城区碰运气。

    就这样,来自上城区的“馈赠”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姐弟俩的生存压力。

    偶尔,十六七岁的蔷薇小姐会觉得自己像话本里的“侠盗”,在不平静的深夜里,平静地撬开一家家上城区店铺。

    直到某天夜里,被上城区店铺恶犬咬伤的蔷薇小姐拖着高烧躯体,闯进了某间挂着红色灯箱的诊所里。

    斯曼医生大发慈悲的施以援手,并提供一份临时工作用以补偿欠付的医疗费用。

    蔷薇小姐理所应当的拒绝,直到她第二次、第三次被恶犬咬伤...

    后来,她留在了圣斯曼诊所,花了一年的时间还清拖欠的医疗费用。

    在斯曼医生的鼓励下,十八岁的蔷薇小姐决定去习艺所学习医护技艺,并且第三次向自己举刀时,却找不到动手的理由。

    因为自从十四岁以后,她就不再后悔了。

    无论选多少次,她都会绞断长发。

    后悔是最廉价的情绪,这是斯曼医生曾经告诉她的。

    所以,在车厢某一次颠簸后醒来的蔷薇小姐,望着躺在身边、安然无恙的弟弟,以及昏迷不醒的希里昂先生时,她第四次杀死了愧疚的自己。

    即便面对同样的选择,她还是会借走那辆推车。

    “醒了?”

    马车的帘布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蔷薇小姐一怔,恍惚的意识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

    她这才注意到马车似乎在某条平坦的长街上前行,耳畔淅淅索索的行人、行车,夹杂着袅袅清脆音节。

    偶尔飘起的车帘,依稀能看见下城区熟悉的地标。

    获救了啊...

    “李维...医生?”

    她的嗓子干哑,音调有些许奇异,那是紧绷的神经在松懈初期的轻微失控。

    “是我。”

    架着马车的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蔷薇小姐下眼睑氲出丝丝水汽,将她湛蓝的双眸折射成漂亮的蓝宝石。

    撑着被殴打骨折、但已包扎完毕的双手,蔷薇小姐艰难爬出车厢,挣扎着坐在李维的身旁。

    前面是驽马干瘪、摇曳的臀部,和平大道两侧的摊铺缓慢向后撤去。

    “李维医生...”

    往日口齿伶俐的蔷薇小姐,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感谢?道歉?还是...

    “中午想吃什么?”

    李维目光直视前方,似乎对驾驶马车很感兴趣,嘴里却扯着些有的没的:“这匹马的马力还是差点,缺少些推背感。”

    驽马适时的甩了甩尾巴,以示不屑。

    “......”

    蔷薇小姐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说什么。

    因为她觉得李维医生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件,或者是这些事情。

    从戈坦商会的老窝把三人救出来,似乎并不比一辆马车来的有趣。

    身为年纪轻轻的天才术士,当医生似乎也远比出人头地的超凡者大人更有意思。

    她低头看着两人中间的那枚八音盒。

    这本来是她想送给李维先生的礼物,当做那枚纯铜煤油打火机的回礼。

    “于永夜绽放一束花火,

    火中之栗于手心攥握

    ...”

    蔷薇小姐攥了攥拳头,身体微微倾斜,闭着眼向李维的肩头靠去。

    两人离得并不远,不一会,蔷薇小姐的身体已经呈现一個肉眼可见的倾斜角度...

    但却贴在一个没有温度的阻碍上。

    她不由疑惑睁眼,身边的李维医生仍然专心驾车。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空气墙。

    ...该死的术士把戏。

    “再困也请坚持一下,蔷薇小姐。”

    李维专心扯着缰绳,同时用精神力撑着摇摇欲倒的蔷薇小姐:“就快到诊所了。”

    “好的,李维医生。”

    十八岁的深秋,拳头梆硬的蔷薇小姐第五次杀死了窘迫且贪妄的自己。

    ...

    “听说您受了重伤,我回戈坦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探望。”

    真理会最核心区域的那间小阁楼里。

    真理会会长桑吉夫仰靠在那张破了皮的办公沙发上,将自己壮硕的体型藏在一方小小的报纸后面,以此来隔绝与对面那人的对视。

    “这就是您对待老战友关切来访的态度吗?”

    说话的是名身穿骑士便装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和桑吉夫相似的坚毅。

    只不过那打理精细的胡须、保养得当的皮肤,与粗犷的桑吉夫还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果是想看我死没死,那很抱歉,奥菲尔德...”

    桑吉夫放下手中的《戈坦正义报》,如同看垃圾一般,丝毫不掩语气中的鄙夷:“即便现在的我,踩死你比踩死臭虫还轻松。”

    “您还说您伤得不重!”

    即便没有封地,但身为贵族守门员的奥菲尔德子爵大人,此刻对一个平民的谦卑溢于言表:“我的老队长,您以前踩我可都是拿蚂蚁举例的。”

    “收起你那副无耻的嘴脸。”

    桑吉夫翻了一页报纸,似乎对奥菲尔德子爵的“精神攻击”早已免疫。

    “当年咱们在军神大人麾下当牵马骑士的时候,我对您的敬仰便一直如此了,圣光可鉴。”

    奥菲尔德子爵陷入追忆,语气中的诚恳分不出真伪:“这次去帝都叙旧,当年那批老友们对您可是想念的紧...如果您如我们一样接受了那位大人的好意,以您的实力,或许就是悠闲躺在自家封地的桑吉夫伯爵大人了...”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狗。没事就滚吧,奥菲尔德。”

    桑吉夫的目光第一次从报纸上移开:“请体谅体谅我,冒然虐杀一名帝国子爵,我会很麻烦的。”

    “以往您是不屑于用死亡威胁我的...”

    奥菲尔德子爵行了似贵族又似骑士的、不伦不类的礼节后,难过道:“看来您真的受伤了。”

    他顺手拿起桑吉夫桌上的最后一枚沙果,转身离开。

    关门前,他举着沙果冲桑吉夫轻轻挥动。

    “赐新仪式当天,那位大人也会到场。保重了,老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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