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奸卫。

    莫青笙的值房。

    气氛凝滞，沉重，空气都有些流通不起来。

    施无生、钟无命、林兴德、张易之四人候在值房外，都感受到了指挥同知莫青笙肚子里憋的火气。

    就在刚才，一行人将祝青鸾带回北镇抚司，还没来得及审讯，宫里就传来了严厉斥责。

    入内内侍省都知、右监门将军栾武亲自来宣读了皇帝口谕，问，白莲教余孽重于国朝社稷乎？

    莫青笙并不清楚皇帝为何这么责问，无言以对，只能请罪。

    皇帝却没有从重罪责莫青笙之意，真的只是责问了一句。

    大太监栾武见莫青笙茫然无知的模样，嗤笑了一声，这就是无量山来的高人？

    然后带着怒火走了。

    就在一旁的祝青鸾肆意大笑起来。

    在祝青鸾的笑声中，一则情报紧急递到莫青笙手上。

    直到这时，莫青笙才终于弄清楚了祝青鸾的图谋究竟是什么。

    情报上讲了两件事。

    第一件：本应该囚禁在冷宫之中的废太子，不知怎地从冷宫之中逃出，离奇出现在了南郊圜丘坛。

    废太子僭越，身穿皇帝祭天时才会穿的大裘冕，登临圜丘坛顶，以储君的身份代皇帝祭天，然后封神。

    所封之神，名为“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亦可称“无生老母”。

    此神乃白莲教生造，概念起源于无极圣祖、无极圣母，又杂揉了佛教的无生观念，在白莲教总部与北方分部破灭后，成为白莲教江南分部崇拜的至高神。

    大雍王朝定鼎天下后，以武力强行从方外道、佛手中收回了神祇敕封权力，大肆伐山破庙，捣毁淫祀，剿灭邪教。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神祇敕封已经融入了大雍王朝的人道气运体系之中。

    只有皇帝本人，方能敕封神祇！

    不过太子乃是国朝储君，即便没有取得皇帝首肯，付出一些代价，也能封神。

    关键在于，太子谋反失败以后，虽然被皇帝与朝廷褫夺了太子名位，晓谕天下，咸使闻之。

    但，没有及时告祭太庙。

    这就留下了漏洞。

    从法理上讲，废太子依然可以调动人道气运体系！

    也不知废太子如何想的，竟然拼却遗臭万年，也要配合白莲邪教，封敕邪神。

    第二件：钦天监监正夜观星象，发现有一尊国朝神祇敕封体系以外的帝君级别大神突然诞生了。

    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明晃晃地告诉大雍王朝君臣，白莲教在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已暴露的所有势力与信众全部被剿灭）以后，做成了一件足以动荡天下的大事！

    朝廷若是不能及时找到并摧毁那位无生老母，白莲邪教之祸，再难灭绝。

    只要无生老母还有一口气在，总会有心性邪恶之人崇拜无生老母，这就会让白莲教死灰复燃。

    今天攘奸卫调动了五城兵马司，调动了江南驻军，所做一切，就成了无用之功，乃至于笑话。

    这一点，莫青笙同样想到了。

    她愣愣地看着从狂笑转为微笑，但笑意不绝的祝青鸾，只觉眼前站着的，已不是她所熟知的师妹。

    沉默着凝望许久，莫青笙沙哑着声音，艰涩问道：“青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哈哈哈……”

    听到莫青笙的询问，祝青鸾再次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水都流出来了。

    莫青笙没有阻止，面色难看地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祝青鸾，等待着笑声停歇。

    片刻后，祝青鸾收敛了笑声，眼中满是揶揄地回应莫青笙的凝视，笑着回道：“不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们！”

    “你们？”

    “我们！”

    “你们是谁？”

    莫青笙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杀意。

    “我们是谁？哈哈哈……”

    祝青鸾怎会受所谓杀意影响，又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断续说道，“我们就是我们啊。我们就是所有对朝廷不满的人和势力。我们是白莲教，是罗教，是闻香教，是真空寺，是三阳观，是无生剑宗，是一切想要抢回神祇封敕权力的人与宗派，是魔道，也是正道，是邪教，也是玄门！我们中有道，有佛，有武，还有儒！你以为单凭白莲教，就能完成封神？”

    “真空寺、三阳观、无生剑宗，白莲教江南分部一切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外围的、核心的势力，今天已经全部被剿灭了。你们就算封神成功，又能如何？白莲教能得到什么？你们又能得到什么？钦天监这些年斩灭的神祇，还少吗？”

    莫青笙从桌子上拿起一封封战报，放到祝青鸾面前。

    “你收起来吧，我不需要看这些，也知道白莲教的下场。”

    祝青鸾瞥都没瞥莫青笙手上的战报一眼，眼神和语气愈发揶揄，随即突兀认真说道，“我不是白莲教的人，你们朝廷今天的战果，还有我的功劳呢。没有我明里暗里提供的情报，没有我的故意布置与误导，你们想要剿灭白莲教，哪有这么容易！”

    “你既然自认不是白莲教的人，为什么还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与朝廷作对？你这么做，对得起宗门，对得起师父吗？”

    莫青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发出追问。

    这个问题，莫青笙必须要弄清楚。

    不弄清楚这个问题，莫青笙觉得，自己可能会道心蒙尘。

    当初，是两个人一起下山。

    莫青笙是师姐，祝青鸾是师妹。

    下山之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莫青笙这个做师姐的，一定要照顾好师妹祝青鸾。

    谁知世间事总是不如人意。

    莫青笙之前已经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不能再一次辜负！

    听到这个问题，祝青鸾陡然间沉默下去，没有再说话的欲望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祝青鸾认为自己先前说的话，估计莫青笙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这個人总是这样，固执己见，不知变通。

    莫青笙见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就像皇帝在她搞砸了事情以后，只是责问一句，没有处罚一般。

    无量山作为道门三宗六山之一，面子就是有这么大。

    没有铁证，证明祝青鸾对国朝利益造成了重大损失，攘奸卫也只能先行羁押，不能直接强行审讯。

    大雍王朝只是横压方外道、佛，不是奴役方外道、佛。

    其中区别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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