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收场
据权宁说,飞仙楼大本营扎根在南赵,而势力触角遍布三国,经营的业务包括但不限于杀人、运镖、护送以及花楼酒楼茶馆等,总而言之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而在他的描述中,王滇印象中快意恩仇提剑纵马的江湖中人,也不过是群刀尖舔血讨营生的普通人,大家忙来忙去,终归还是为了生活。
老话说得没错,富贵总得险中求,只要钱给得到位,就算是从皇帝手里抢人,也有得是人愿意做。
王滇看着丛映秋指挥着一众手下迅速而熟练地搭建起简易的帐篷,按部就班起灶开火,探路的去探路,望风的去望风,甚至还有人给他搭了个“床”,虽然简陋,但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毕竟是在逃命,委屈公子了。”丛映秋道“梁帝的暗卫反应很快,留下的那些人恐怕拖不了几个时辰,咱们只能一切从简,待吃完饭休息两个时辰,便要启程上路了。”
果然还是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如此急迫的逃亡路上,竟然还能拖上两个时辰吃饭睡觉,王滇觉得这银子花得很值。
这几天王滇头一回吃了顿热乎饭,整个人顿时觉得活过来大半,吃了一整条色香味俱全的烤鱼,喝了两碗汤,在那简易的床铺上躺了一个半时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被人喊起来赶路。
他伸了个懒腰,精神奕奕,然后就对上了个权宁幽怨的目光,对方那身五彩缤纷的衣裳看起来像是去血汤里打了滚,肩膀上大腿上都缠着厚厚的布条,脸上的面具也碎了一小块,看起来十分凄惨。
“这是”王滇欲言又止。
“差一点儿。”权宁抬手往脖子上狠狠一抹,不满道“梁烨一个养在深宫中的皇帝,为何武功如此高”
他之前知道梁烨武功不错,但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而且路数奇诡,同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完全不同,若不是梁烨那厮嫌虫子脏,他大概率就要死在对方的剑下。
“唔。”王滇谦虚道“他习武很用功,还行吧。”
“我不是在夸他。”权宁咬得牙齿咯吱作响,“最好别让他落在我手里。”
王滇听他这般发狠话,正色道“实在对不住,他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实在是我激得他,归根结底是我害你如此,你若要”
权宁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过是一时之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咱们干得就是这要命的活,生死看天,你不必当真。”
王滇笑道“待到了南赵,我定然得重谢你与丛楼主。”
“王公子真是太客气了。”丛映秋这才从帐篷外面进来,笑道“咱们该启程了。”
王滇笑了笑,到底把想问梁烨如何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就算钱给得再多,有些话还是不该明面上问,不然生意难做。
接下来的路程便好走了许多,丛映秋带来的人不仅专业,数量还多,分工有序,每次梁烨的暗卫快要追上来时,总能将人适时的甩掉。
第七天的时候,他们到了河西郡广远县。
这一路逃下来,梁烨到底是没有动用官兵,更没有在城池设置关卡和通缉令,权宁和丛映秋还纳闷过此事,若是梁烨动用官兵和军队,他们决计跑不了这般快这般容易。
王滇面上说着不知道,但心里却明白很这是他和梁烨之间的私事,再浓烈的愤怒和不甘,哪怕拼死都想拦住他,梁烨都不会动一兵一卒,更不会将此事闹得举国皆知,充其量是自己带着暗卫来追。
动了官兵,就要劳民伤财,就要满城风雨,不知要横生出多少枝节,这一路跑下来,王滇见多了流离失所和民不聊生,他知道梁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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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了官兵,就要劳民伤财,就要满城风雨,不知要横生出多少枝节,这一路跑下来,王滇见多了流离失所和民不聊生,他知道梁烨不会。
再疯,他也知道自己是皇帝。
一行人赶着路,在广远县的城门口停了下来。
“哟,还是第一次见有县城在城门口施粥。”权宁骑在马上道“看来你们北梁还是有好官的。”
今年收成不好,冬天又极冷,入冬之前他和梁烨曾经就这个问题讨论过,然而不管怎么讨论,国库里银子不够、粮食不够是事实,那些粮食和银子还要紧着边疆的军队,哪怕梁烨抄家抄了不少,但这里填补那里急用,没几天便见了底,实在捉襟见肘分不出多余的粮食来赈灾。而他搞得那些生意产业总要有个过渡期,前期还要加大投入,最早也要等明年才能帮上忙。
这偌大的梁国,就像是间四处漏风水尽粮绝的屋子,摇摇欲坠,夺来之后,怎么修才是最困难的问题。
可惜他能做的大概也只到此为止了。
王滇看着城门口排着队等领粥的灾民,压下心中的复杂和涩然,道“广远县县令是百里承安。”
果不其然,百里承安这个名字一出,包括权宁在内的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广远县依山傍水,紧邻着云水,入城之后,县城内道路整齐屋舍俨然,巡逻的士兵训练有素,一片安定祥和的景象。
王滇牵着马,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人群聚集在一起,路过时便顺势瞧了一眼,发现是两个穿着书院弟子服的学生在教几个小孩往沙子上写大字,还教得津津有味,惹得不少人在旁边围观。
“百里大人去书院讲课时曾说,要竭尽全力让咱们广远县的孩子们都认字这些学生得空便会来教”
“不是有不花钱的书塾么咋不去”
“有些孩子总得干活嘛。”
“不过我家那几个天天疯玩的丫头小子被我给送去了,你猜怎么着前儿我三丫头回来说会写咱们名字哩拿着烧火棒在地上给我和她娘划拉,她娘高兴得都哭了”
“百里大人这免费书塾真的不错”
“早就听说了,是大都里大大官的意思哩”
“什么大大官”有学子笑道“是卞沧卞大人的提议,现在广远县试嘶,怎么说来着”
“试点”另一名学子道“就是现在广远县实行看看效果如何,往后啊,咱们大梁每个郡县都会有这样的免费学塾,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能不能考功名是另一回事,但起码认识字,听说以后还会免费教算数、裁缝、木匠什么的,能干得活计就更多哩”
“这个好啊,要是我家那小子要是会认字算账,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账房先生”
“这算啥你们听说最近那个很厉害的河西商队没有对对,就是那个河西王氏商队,办了商行的那个,下属的那个河西船队正招人呢就招十四五岁的孩子,不仅教认字读书,还教咋做生意”
“哎呀,做生意虽然赚钱,还是比不得读书长脸,经了商咋子考功名嘛,不就完了”
“没呢没呢,听说大都要颁布政令,说是要放松标准,咱也不知道咋个放松法”
“嗐,总归是有点希望嘛,这世道,管他经商读书还是种地打铁的,能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王滇牵着马慢慢往前走,听着路边人的在讨论这些事情,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在庙堂之上构建出的那些不甚成熟的想法,一点一滴缓缓渗透落到实处,竟然是这种感觉,忽而又觉得之前在宫中提出那些想法时过于草率过于理想,甚至隐隐有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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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滇牵着马慢慢往前走,听着路边人的在讨论这些事情,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在庙堂之上构建出的那些不甚成熟的想法,一点一滴缓缓渗透落到实处,竟然是这种感觉,忽而又觉得之前在宫中提出那些想法时过于草率过于理想,甚至隐隐有些愧疚。
在案牍间轻飘飘地一句话,朱笔在纸上落下的一个字,都可能关乎到无数人的性命,那些他同卞沧同闻宗甚至同梁烨产生争执互不相让的点,或者是彼此退让达成妥协的决策,都是千万黎民百姓的未来。
哪怕他再谨慎,他以为的能用到这个时代的东西对大梁来说都太过激进,而他归根结底是个商人,涉及政事不成熟的地方太多,要学习的地方也太多。
也许他的离开对梁国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王滇有些悲观地想。
“烦请三日后,将这封信交给河西王氏商行底下船队的管事于廊。”王滇将信封交给递信的人,顿了顿,又拿出一封信来。
对方捏住了一角,王滇却没松手。
“公子”对方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王滇盯着信封上“子煜亲启”四个字,从胸腔深处蔓延出一片酸涩难,被梁烨没日没夜追杀时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真要离开北梁了,他却开始难过。
明明这个时代对他来说落后又陌生,梁烨是个糟糕的恋人,大梁是个糟糕国家,但却都让他产生了“离家”这种感觉。
明明都烂透了,以后真见不到了却让人无着无落。
寒风萧萧,苍色群山绵延,灰暗冷白的天空沉沉压在头顶上,几只寒鸦嘎嘎叫着飞过,船帆被风鼓吹而起的声音厚重又刺耳,船夫嘹亮的吆喝声和船上往来的船客嘈杂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喧哗而苍凉的寂寞。
王滇披着厚重的披风,拢着袖子站在船头,身后热闹朝天的人群仿佛都被静了音,船离岸边越来越远。
两日前,楼烦和东辰宣布开战,而那时候,梁烨和那些暗卫还被缠在河西县最北边,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这几天追来的人少了许多。
应该是回去了。
王滇捏紧了袖子中的那封最后也没能交出去的信,在寒风中满意地扯了扯嘴角。
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梁烨,就该这样果决冷酷。
他拿出那封信,随手扔进了水里,垂眼看着信封被水浸透,拍了拍手,潇洒的转身离开。
“驾”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庞大的船只已然离岸好一段距离。
“王滇”急切又愤怒的嘶吼声自岸边响起,情急之下用上了内力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刺穿了寂静凛冽的水面。
王滇脚步一顿,旋即哂笑,连幻听都这么真实,属实病得不轻。
他压下心底忽然涌上来的隐秘期待和欣喜,心想有点出息吧。
刚想抬脚,却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子,
然后猝不及防同岸边横刀立马的梁烨对上了目光。
梁烨穿着件灰扑扑的劲装,半边脸上溅满了血,他腰背挺直坐在马上,双目赤红紧紧盯着船头上的转头回望的人。
然后对方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王滇”梁烨双目血红,神情阴鸷骇人,声音仿佛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刀柄被生生捏碎。
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滇慢慢离得他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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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滇慢慢离得他越来越远。
王滇闲闲地将两只胳膊搭在栏杆上,目光专注笑容满面地看着梁烨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抬起手二指并拢印在了唇上,轻佻又随意地往他所在的方向一吹。
而后潇洒转身,消失在了梁烨的视线中。
岸边落叶萧萧而下,被寒风吹着打着旋落在了水面上。
轰轰烈烈,草草收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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