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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东四市场


“怎么,小子回家么?”夏四爷主动问道。

    “不急,消消食。”现在才七点,回家也无聊得很,杨谚自然是不着急。

    “那就逛逛去。”夏四爷看来也是不想回家,搁后世得在楼下车里抽两根烟。

    隆福寺一带,本来就是四九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老百姓买东西,除了去前门、西单、王府井,便是来这里了。

    山门内外,卖豆汁的、卖凉粉的、卖扒糕的、卖切糕的、卖面茶的、卖灌肠的,各式各样的小吃,整条街烟熏火燎的,令人目不暇接。

    俩人往隆福寺里走,现在叫做“东四人民市场”,七点了依旧是人来人往。

    夏四爷像是一个导游,尽职尽责的介绍着:“这隆福寺可不一般,说是明朝景泰时候建的,那前儿我还没生知道的不多,可我当年去过东陵,那块乾隆建的谒陵行宫寺院,嘿,跟隆福寺一模一样,连这些大殿名字都一样,隆福寺的地位,你且说吧。”

    他说的这个行宫寺院杨谚也知道,毕竟这个寺院就在蓟县,哪个津门人没去过蓟县呐,只不过民国的时候就已经毁了,还不如京城这个完整呢。

    夏四爷果然不一般,这年头十三陵可不是旅游单位,随随便便都能出入,能进的要么是官要么盗,偷眼看了眼夏四爷,杨谚猜他可能是個旗人,不仅仅因为他一口地道的京话,更是鉴于他的传统做派,学是学不来的。

    “夏大爷厉害啊,皇帝的坟圈子都进去过。”杨谚听夏四爷方才语气提及乾隆、东陵不甚恭敬,所以也就开玩笑说。

    要是夏四爷恭敬的话,杨谚也就老老实实的称一个“陵”了。

    嗯,杨谚也是个好堂头。

    “害,都是老早年的事儿了,我是恨不能投生到孙金贵的行伍里去炸墓,这不是没机会么。”

    敢情是个愤青旗人。

    俩人行进越深,夏四爷略有唏嘘道:“多可惜啊,你瞅瞅那,当年那场大火我还拎了水桶呢。”

    他说的是1901年的初冬隆福寺历经的那场大火,当时值夜的喇嘛不慎碰倒油灯,一夕之间,慈天广覆、天王殿和钟鼓楼都被烧成白地。

    到如今隆福寺已基本不存在了,只剩下山门和后面的大殿了,虽保存了下来,也都破败不堪。

    “当年这的庙会是四九城里最热闹了,是四九城的“诸市之冠”,连护国寺庙会也比不过这,‘东西两庙货俱全,一日能销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呐。”夏四爷绝对是老地头蛇了,对四九城地面上的事儿门清儿。

    杨谚推着滑板车,仔细看着周围,现在自然已经没有了传统的庙会,但是有关单位把隆福寺变成了南北两段,北段建筑尚且完好,就保留了下来。

    而南段除了尚存的山门,其余建筑基址全被清理了,兴建了规格统一的营业大棚,号召了不少摊贩商号在此聚集,售卖各种百货。

    和百货商店相比,这里穿中山装的少了,打补丁的多了,顾客说的话少了,营业员说的话多了,商品虽然少了,烟火气却多了,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就是这。”夏四爷两手揣着袖儿,用脚使劲的跺了跺道:“这就是原先的慈天广覆殿,重檐庑殿顶七间大殿,整个儿四九城那些佛寺正殿没这规制,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他仰起头,好像大殿依旧屹立于此,幽幽道:“形体高耸,魏魏特起啊。”

    杨谚看在眼里,总有种老三国诸葛亮病逝五丈远,“悠悠苍天,何薄于我”的即视感。

    夏四爷说的东西,什么檐什么顶的,杨谚不是太懂,但不耽误他捧哏:“甭说看,就是听我也是第一次听您说呢。”

    “回头去宫里看看你就知道了,太和殿就是重檐庑殿顶的,不过人家那是十一间,比这个大。”

    夏四爷解释了一句,又带着杨谚兴致勃勃的逛了起来。

    这里还有一些卖京虫的小摊,多是卖蝈蝈的,这还算是应季,蛐蛐要少些,现在算是卖蛐蛐的尾巴了,天再冷一点,就停鸣了。

    玩蛐蛐基本是从夏季入伏后,到白露以前,这对应着蛐蛐的生长期。

    而卖蝈蝈的,一般都是周边农村的农民,杨谚去上学的路上看到过,他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担子上是密密麻麻的蝈蝈笼子。

    笼子有拳头大小,全是由苇篾儿编成,编得结实又透气,而且从来不吆喝,都是拿一摞竹板甩打,就像打快板一样,伴着担子两头的蝈蝈不停鸣叫。

    夏四爷虽然对此不太感兴趣,但也能说的头头是道,给杨谚普及道:“一只下品的蛐蛐俗称就是“老(劳)咪”、“棺材板”,二三分钱一个,要是个头大、长紫牙的“青头”这种中上品,最贵能卖到两毛钱。”

    杨谚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他倒是也因为《促织》这篇课文了解过蛐蛐,但没想到在这个年代居然也能如此暴利。

    要是买八分钱的经济烟够买两盒半了,青菜一斤才两分。

    夏四爷又给他讲了讲蝈蝈叫声的讲究,杨谚不禁感叹,这位四爷可能不仅仅是个吃主儿,更是个玩主,这倒有点符合杨谚刻板认知里旗人吃喝玩乐,提笼架鸟的印象了。

    “都是不长进的东西呦。”夏四爷摇了摇头,嘱咐了杨谚一句:“别碰这东西,于国无益。”

    夏四爷就住在隆福寺街边上,杨谚把他送到了胡同口,互道了一声保重,就此分别,俩人一个耄耋,一个总角,互不知姓名身份,萍水相逢,却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也是颇为有趣。

    至于杨谚回家还得再穿回隆福寺街,街上依旧热闹,这条街虽然不长,却有四家剧场影院,卖糖葫芦的、卖瓜子的、卖烤白薯的、卖糖炒栗子的都聚在几家电影院的门前兜揽生意。

    杨谚却没有时间驻足停留了,天已经黑了,八点半院里可就要落锁了。

    可到了半路上,他还是不得不停了下来,曹记书局还开着灯呢,说明还不到八点,自己还有点时间。

    这是杨谚新起的兴趣,南锣鼓巷在前海边上,首都饭店却在东长安街上,分别在紫禁城的一南一北,杨谚每天奔波在这条路上自然会发现一些小乐趣,比如这个曹记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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