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碎瓦片中找糖
如此便是初相识了。
一整个春日,姬夫人与蓝梵空结伴畅游,尽览山色湖景。姬夫人第一次觉得,这山脚下的小小城镇,竟然能秀美如斯。
过往多年,她常常下山降妖除魔,再远的地方都曾踏过。但真的从未留意,就在距离云羿门这数里之遥,竟然还有这般令人流连难忘之处。
蓝梵空书生出身,才华横溢,为人又不呆板。因醉心山水,他曾花费数年踏遍大江南北,阅历颇丰。闲暇时他常常给姬夫人讲述昔年所见所闻,其中不乏诙谐风趣之事,引得她开怀而笑,眉眼弯弯。
其实,对于姬夫人这种名门修士,日常所见比他所述要精彩的多,可她从心底里喜欢听他说话。
一连多日,时辰尚早,他还未登门,她便已早早烹茶,翘首以盼,甚至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殊不知那小小的菜刀并不比仙剑更加趁手,她颇是兵荒马乱了一阵,这才端上了将将可以入口,不至于将人“放倒”的甜羹。
蓝梵空精通琴乐,他们便在垂柳繁花间恣意,他抚琴,她舞剑,顾盼之间柔情渐生,两心相许。
蓝梵空还擅画,曾为她绘过数幅仕女图,其中有一幅《逍遥飞仙图》他最为得意。用他的话说,便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最显她的风姿。
姬夫人看了那幅画,虽然脸上欣喜,心中却暗藏一种隐秘的不安。
后来,蓝梵空与她情定,搬进了她所置办的“陌园”中,那幅《飞仙图》被蓝梵空置于书房的案头,俯仰之间常常凝神于斯,看得如痴如醉。
姬夫人并不喜欢那画中的自己,因为那“飞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此处的光阴都是她偷来的,无论她有多不舍,终究要回到那冰冷枯寂、无始无终的仙途之中。
况且,姬夫人觉得,真正当得起“明眸善睐”四个字的,不是自己,当属蓝梵空不可。
明眸善睐,这是一个用来形容女子的词,用在温润如玉的蓝梵空身上,竟然有一种反常的恰如其分。
做了数日河蚌壳的羲华实在忍耐不住,对井焕道:“凡人俗语,情人眼中出西施,此话诚不欺我。姓蓝的皮相再好,也不必这般吹擂吧。”
井焕“哼”道:“有九韶那珠玉在前,你自然会觉得这些凡夫俗子瓦石难当。”
羲华:“……”
羲华怒了——真是,忍你很久了。
她当即一把薅住井焕的胳膊,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但很快她便泄气了,因为即便是以男儿身示人,她也比人高马大的井焕矮了一个头,被他俯视着,再多的气愤、再强大的气场,倏然间都崩散了。
“罢了。”羲华自言自语道:“要论阴阳怪气,你恐怕也没长那副心眼和嘴皮子。”
井焕一脸莫名其妙,羲华日前对于这二人的站队,的确触碰到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绷着的那根弦,所以当时便怼了回去。
怼过了,便翻篇了。谁知羲华一副婆婆妈妈的小心眼姿态,一连几日都不肯似往常那般与他谈笑风生。如今更是因为他提了一句九韶便惹得她大怒,他还以为要正面迎击一场狂风骤雨,谁知她这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并且还不屑于解释,徒留风中凌乱的自己。
提九韶怎么了?他是飘然出尘,风姿卓绝,但有谁说过不准拿他与凡人书生相比了?
好在,这段没闹起来的别扭过后,羲华和井焕“重归于好”,又开始一道抱着胳膊,看一场早在几十年前便尘埃落定的悲剧。
如今所见这二人之间的“甜”,恐怕是他们此生所享受过的最后一段美好了,之后,便是一地碎瓦,从中勉强找到几粒糖,亦是苦涩的前奏。
姬夫人与蓝梵空在“陌园”中做了数月的神仙眷侣,忽的一日,姬夫人觉察到了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胸闷气燥,恶心欲呕,头晕目眩,身心懒怠,整个人都恹恹的,恨不能日日躺在床上。
姬夫人从未生养过,亦从未留心妇人怀胎有孕时的种种表象。她只以为是自己近来惫懒,不再专注于修行的缘故。
反而是蓝梵空首先看出了端倪,他强忍内心欣喜,请了大夫过来为姬夫人看诊。
说实话,仙宗修士多不信任凡俗医者,是因为他们修行仙道,早已不受百病侵扰。但姬夫人一直未曾将自己的身份向蓝梵空托出,此时大夫已经上门,又是心上人好意,纵然不愿,她还是耐着性子将手腕伸出了幔帐。
那位大夫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方一切脉便察觉脉象迥异,且他为人圆融,明白当世仙宗大多联姻,极少有女仙长会与凡人结缘的。
修行之路孤绝,道侣之间亦不过结伴修行。真有那真情厚意的,难免成为通天之途上的牵绊。
所以,大夫借口支开了蓝梵空,单独问姬夫人:“夫人,老朽斗胆,多嘴一问——夫人可是仙宗门人?”
姬夫人对众生怀有大爱,除了在此贪欢,一生磊落,从未生过异念,故而虽然听出了大夫话音中的敬畏与惧色,却不曾往心里去,反而彬彬有礼道:“先生不必避忌,妾身的确出身仙门。”
大夫见她并无怪责之意,遂大着胆子问:“夫人有孕之事,是否需要老朽告知尊夫?”
“有孕?”姬夫人惊疑道:“我有身孕了?”
“是,至今两月有余,胎象安稳。”
姬夫人的心一下子乱了。身为女子,能与喜欢的人诞育孩子,是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之一,她本能的惊喜交加。
但只要一想到她与蓝梵空并无婚盟,这个孩子乃是私生,并不被祝福和期待,她的心又沉入了谷底。
姬夫人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多谢先生。此事,我想自己告诉我的……我的……夫君。”
最后两个字出口,她明白,自己已无路回头。
大夫点头示意明白,不再多言,为她书写了一张药方:“夫人体质殊异,老朽不敢随意用药。这张方子是最温和不过的安胎药,请夫人斟酌使用,告辞!”
蓝梵空送走了大夫,回来看到姬夫人手中握着那张药方沉眸不语,便过去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柔声问:“想什么呢?方子给我,我去抓药。”
姬夫人心中万千思绪翻涌,最终只道:“好!”
蓝梵空见她并不欲多言,便只得压下了心中猜测,拿着那张方子去镇上的药铺抓药。
坐堂郎中看了方子,道了一声:“恭喜恭喜!先生这是后继有人了。”
蓝梵空闻言欣喜非常,连问了几声“当真?”
郎中见多了这些第一次当爹的男人的傻样,捋着白须道:“若有虚言,先生砸了我这招牌。”
蓝梵空口上连说“不敢”,心里已经欢喜得无以复加。待取了药包,他重重打赏了掌柜、郎中和小厮,喜滋滋地去了。
回到陌园后,他没让任何人帮忙,亲自将药材下锅煎熬,自己守在小炉子旁耐心地照看了一个时辰,一边摇着小蒲扇一边傻笑,引得厨娘和下人纷纷侧目,疑心主君犯了痴。
姬夫人此时正坐在花园中,她知道蓝梵空此去定会知晓她有孕之事,她也打定主意要向他和盘托出,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罢了。
坦白,这轻飘飘的二字,落在她的心间,重逾苍山。
她下意识地取出了那块令他们相识定情的鲛绡,指尖剑气翻涌,只要轻轻一碰,这轻薄脆弱不堪一击的织物便将粉身碎骨。
但她努力了很多次,都狠不下心来。
迟疑半晌,蓝梵空端着一只托盘找到了她。
“阿笙!你原来在此,可叫我好找!”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下,道:“如今你的身子不同以往,这里秋深风大,我带你回房吧。”
姬夫人抬头望着他,双唇翕动着,最终却只说道:“无妨!我身体强健,从不惧风寒。况且房中气闷,此处透透气更舒服些。”
蓝梵空依旧不放心道:“我知你素来康健,百病不侵,但毕竟你……”他眉眼中都是笑:“你稍等等,我即刻便回。”
说完,他火烧火燎地起身,急匆匆地向着他们的寝居走去。因为太过心急,他的一边袍袖被小径旁的花枝挂住,他也不甚在意,一把拽下来便走。
姬夫人第一次觉得,这个老实稳重的书生,竟然还有如此匆忙且可爱的一面。
从花园到寝居一来一回要走一盏茶的功夫,蓝梵空唯恐“娇妻”受寒,仅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走了回来。他带来了一件披风,双臂一展为她披在身后,又轻轻地为她系好了颌下的系带。
“阿笙,我们成亲罢。”蓝梵空搂着她,将唇凑到她的耳边,满怀期待道。
姬夫人僵住了。
她是如何回应的,又是如何喝下了那碗苦涩得令舌头都发麻的墨色药汁,她全然没有印象。她只知道,有些话,此时不能说。
蓝梵空一向懂她,并没有因为她岔开话题而伤心失落,反而体贴地将托盘上的两碟小果子端到了她手边:“杏脯和荔枝煎,你尝尝,看喜欢吃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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