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小心眼的神仙
待“天女娘娘”的步辇终于停落于珠萃宫中时,珠妃已经没脾气了。
云先生的琴音颇具平抚之效,犹如冰泉冷雪,漫天寒落,强势地压下了珠妃心中的躁郁。
既然能当得起励苍帝一声“先生”,这位承天国第一乐林圣手,自然有两把刷子。
而他在殿中与“羲华”对眼一见,彼此都有些震动。
云先生指尖一颤,错了一个音。而“羲华”则有些后悔折腾了这么一套俗不可耐的宫装在身,以致于令她见到故人,有些无地自容。
好在如今立在那里的不是羲华本尊,她打定主意,万一日后再遇,她打死不认便是了。
“羲华”对励苍帝行了礼,又对珠妃笑了笑。
珠妃面色一沉。
励苍帝赐了座,云先生告退,收琴入囊时不经意地瞥了“羲华”几眼,“羲华”敢说,他眼中那波荡,就是玩味的意思。
“羲华”心中更加沮丧——怎么偏偏就遇到了他!
罢了,他要看多少笑话,日后再作计较。
励苍帝问道:“羲天女,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阿钰如何?”
“羲华”道:“阿钰无恙,但初生婴儿不可久离生母,请尽早送小殿下回承天殿。”
珠妃掩唇道:“羲天女这是避重就轻了,怎可只谈阿钰安危,而忽略刺客一事呢。昨夜刺客大闹瑶徵宫,此事惊扰陛下,听闻内卫要追,天女却拦阻,难道……”她话锋一转:“此事本就子虚乌有,是天女觉得长夜无聊,自寻乐趣不成?”
她既然发难,“羲华”自然接招,道:“珠妃娘娘这话,是说一切皆是我自导自演,拿你们寻开心了?!”
珠妃口上说不是,眼中神色却已经给她定了罪,道:“羲天女说笑了。本宫并无此意,只是觉得此事蹊跷。若刺客是真,羲天女放虎归山,又不令内卫搜查,岂非将阖宫之人皆置于危机之下?承天殿天女世代护佑帝王,如今却让贼子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行凶,伤及旁人事小,若那刺客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危害到了陛下,这……似乎于理不合,与羲天女本职相悖。故而本宫才大胆猜测,昨夜之事,怕是一场误会吧?”
羲华原本没想对她如何,但珠妃说得如此直白,她便也懒得委婉,径直道:“昨夜本座遇刺不假,之所以放走刺客,不过是心怀好生之德,既然已经将人打残,便不必赶尽杀绝。况且……”她对珠妃粲然一笑:“留着打手,才好追查幕后真凶啊。”
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励苍帝道:“羲天女既有意追查真凶,是否已胸有成竹?”
他这话便是站在承天殿这边了,珠妃心中既错愕,又觉得悲凉——真是帝王情薄,如今他刚有了继承人,有了中宫正妻,即刻便将她抛诸脑后,过往种种,无论是花前月下,枕畔私语,还是含情脉脉,耳鬓厮磨,大概在他的心中,已成灰了罢。
“羲华”等的就是他这一句,道:“听闻陛下早令宫门闭守,想必那刺客插翅难飞。人既然仍在宫中,我可施法,寻一寻他的踪迹。”
励苍帝颔首:“准!”
“羲华”命人取来了瑶徵宫偏殿的翡翠香炉,单手掐诀,将一丝法力注入其中。
然后,那香炉之中,升腾出了一个残影,
一身黑袍,兜帽下无相无面,正是昨夜刺客的模样。
“羲华”扬手,喝道:“去!”
随即,那残影便飘出了炉口,顺着大敞的殿门飞出,引来侍女和内宦一阵惊呼。
“那刺客有几分法力,我顺着他之灵气痕迹追寻过去,想必很快能寻到他的藏身之所。”
珠妃见此,心慌意乱,生怕自己露出马脚,连忙道:“既然是有法力之人,何不传国师入宫,为羲天女助一臂之力。”
羲华早料到她会提此一茬,但倘若师毕宣真的到场,珠妃恐怕离死真就不远了。
不信?咱们拭目以待。
国师殿就在皇城之内,师毕宣赶过来不过一柱香功夫,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羲华故意收回了灵力,不叫大戏提前登场,以免令人失望了。
师毕宣赶来时脸色有些白,白骨那般森然的白。说实话,他还能站在此处,羲华都觉得挺难得的了。
灵力的被抽空的感觉,她敢说,尝过的人绝对不愿经历第二次。
看他这形容,若不是有人给他输了灵力,便是磕了不少丹药勉力支撑。
想到他此时也算是自己这边的,羲华无意为难他,便道:“国师大人,昨夜本座与阿钰殿下于瑶徵宫遇刺,刺客有法力在身。陛下命本座追查刺客下落,珠妃娘娘举荐阁下襄助本座,国师大人可愿?”
师毕宣揖手致礼:“自当效劳。”
“羲华”重又施法寻人,残影飞出殿外,师毕宣立刻步出殿门,微微眯眼看着天际,随即回转进殿,对三人道:“陛下!皇宫之中,除瑶徵宫外,便是国师殿,有刺客存留之痕迹。”
在场众人,包括“羲华”都齐齐一惊,唯独珠妃,惊过之后便是大喜。
珠妃看向师毕宣的目光明显欣慰,以为这盟友竟然如此大义,将矛头径直指向了自己身上。
励苍帝沉声问道:“国师昨夜可曾离殿?”
师毕宣面不改色:“不曾!”
励苍帝又问:“刺客潜入国师殿,师卿为何不察?”
师毕宣揽起袍襟跪地,答道:“陛下,昨夜筵上臣多饮了几杯,回殿后一直沉睡至今晨。晨起后于静室内早课,半步未曾离开国师殿。那刺客何时潜入,藏身于殿中何处,臣竟不知,确有失察,请陛下降罪!”
他全身伏倒在地,如此坦诚,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羲华对他极为佩服——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份魄力。就凭这份心性,今日他全身而退,她成全他!
她与他之间的账,改日再算。
励苍帝又问羲华:“羲天女,刺客既已留下痕迹,是否可派人追击?”这话说的平淡如水,并无丝毫期待。
到底是一国帝王,萧轲瑧洞若观火,早已发现了羲华的言外之意。
“羲华”直白便道:“刺客已经杳然无踪了。”
这话,是说给珠妃听的。
果然,珠妃听后全身一松,以为可以就此置身事外了。
羲华无语望天:厌蠢症又发作了。
她冲师毕宣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
师毕宣拜道:“陛下!刺客虽逃,但幕后之人,就在此间。”
励苍帝毫不意外:“噢?师卿此言,有如惊雷。”
的确是惊雷,“轰隆”一声劈落在珠妃的头上。
直至此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是跳了什么样的一个坑。
励苍帝冰冷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脑中只回荡着两个字——休矣。
后面师毕宣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只觉得喉咙发紧,耳畔轰鸣,小腹绞痛,脚下虚软如坠深渊。
师毕宣已将珠妃这几年来对国师殿的造访、“威吓”、“利诱”等等一一脱出,将避重就轻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且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不惧强权,忍辱负重,终得云开月明的忠贞不二之臣。
“羲华”听得津津有味,深觉此时真是比那些话本还要精彩万分。
师毕宣最后道:“请陛下明鉴!刺客一事,珠妃娘娘必是幕后主使!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下令彻查!”
茹姑姑立在珠妃身后,连哭都不会了。待到她被内卫拖进了刑司,这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祈祷。
因果循环,纵使她如何悔不当初,都挡不住该有的一报。
等她的口供与物证一一呈于萧轲面前,珠妃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狡辩。
所以她不再试图为自己脱罪,反而用起了一个女人的利器——以情动之,恳求掌控了她一生生死荣辱的这个男人,念在夫妻一场,可以对她网开一面。
“羲华”不想听她与励苍帝之间的那些旧事——怕伤了自己的耳朵——便告辞离开了珠萃宫。
宫门处,“羲华”回眸看了一眼悬于门庭上的金漆匾额,唇角一弯,那匾额当即碎裂成两段,其中的一块,怦然坠地。
师毕宣落后她几步,若非他警醒,非得被这半块紫檀木当头劈中不可。
师毕宣:“……”这怕不是打击报复吧?!!
这天上的神仙,心眼竟然如此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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