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
选了迷鹿城中最贵的客栈要了两间天字号上房住下,九韶敲门到了井焕房中,和他围桌而坐,两双眼睛一齐看向桌上打开的那柄折扇。
白娟为面,青玉为骨,扇面上描绘着一幅墨笔《竹枝图》,黑白分明,灵秀逼人。正是井焕所见过的,画扇的真身。
一般器物成精,其真身可通灵,似井焕他们这种修为的,可以直接与之交流。
井焕清了清喉咙,试探性地问道:“画扇?画扇是你吗?”
折扇毫无反应。
井焕疑道:“莫非伤重不支,睡着了?”
九韶忧心羲华的下落,不像他这般小心翼翼,径直向扇面上打入了一道灵气。
以他昔日紫微帝君之能,这道灵力即便不能令画扇完全复原,至少也能令她攒够回话的力气。
于是,井焕再问的时候,便换了一句:“画扇,知道我是谁吗?”
黑白扇面上果然浮现出一行字:阳光灿烂,笑口常开小郎君。
井焕惊喜地拽住了九韶的袍袖:“真的是她!”
九韶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开口问道:“画扇姑娘,在人间你可曾见过羲……阿羲?或者,这几日来王府中的人,可有她的迹象?”
画扇沉默了片刻,扇面上浮现出了两个字:不曾。
井焕道;“果然,和王府的管家所说一致,她不曾来凑这个热闹。”
离开王府时,九韶向前来送客的管家打听了是否有一名年轻美貌的姑娘来过,或者是一位英俊不凡的青年。
管家仔细回忆了这些日子来,林林总总上门的人,答曰来的尽是些有胡子的或者跟“年轻、美貌、英俊、不凡”这些词不沾边的邋遢道士什么的,虽也有仙风道骨的,但即便他记性不佳,仙师口中的那般人物想必见之难忘,若真来过,他定然有印象。
若非九韶略施小计,露了一手隔空取物,枯木生花,取信了那管家,否则大概以他们这副“英俊不凡”之姿,很难取信于人,说是修行有成的“仙师”的。
九韶不死心,怀疑羲华故意改易了形貌,所以才急匆匆向画扇打听,竟也毫无收获。
一时间有些气馁,九韶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留下井焕与画扇独处,倒也自在了许多。悄悄地说,即便相处了这些时日,他依旧与九韶有些话不投机,虽然不像最初追着羲华去魔界时那样两看两相厌,但能交流的也很少,除了羲华,似乎便没什么了。
所以,即便九韶方才那道灵气有些小气,大概是他卡着能助画扇疗伤,却不能帮她化为人形的边缘施加的,井焕却不气恼,毕竟画扇是他的人,九韶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他有的是灵丹仙药,总能让画扇恢复如初的。
可是,井焕把自己的乾坤袋翻了个底儿朝天,各种灵药用了一大把,没有一种对症的,唯一有所不同的只是入夜后画扇可以开口说话了。
也算是个起色吧,井焕乐观地想,和画扇他乡遇故知,聊了许久。
聊来聊去,就寝时候到了。
虽然画扇如今只是一把折扇,但井焕仍然过不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尴尬之感,画扇倒不很介意,先前那个王大宝人后日日夜夜将她“拿”在手里,人前还要揣在怀里,隔着薄薄的一层小衣,几乎就是贴着他的肉皮了,画扇也没嫌弃。
他们做妖的,能屈能伸才是生存第一要务,想想先前她在青楼的日子,咳,不提了。
说起来,不过才离开魔界数十日,但那段本应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一段时光的日子,仿佛已经褪色了许多,留在记忆中的,只有苍白的剪影。
那些苦难、算计、背叛、坚持和眼泪,已成过往,未来,却还不知路在何方。
画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本该合眸躺在床上的人却听到了,转向她栖身的桌案,问:“怎么了?是伤处又痛了吗?”
画扇被吓了一跳,她虽然无法化形,妖魂却已经可以凝聚了,方才她悄悄从真身中钻了出来,小小的拇指大的一个坐在扇骨上,借着未曾关合的窗扇独自想着心事,没想到却被他听到了。
妖魂形态的小画扇从扇骨上转了个身面向了井焕,笑道:“没……没有啊。多谢小郎君赠予仙药,我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大概再静养几日,便可重新化形了。”
躺着与人说话十分不礼貌,井焕早已坐了起来,看着那个小精灵一般的小小妖魂,觉得既新奇,又可爱。
画扇此时的装束与以往他所习惯的不同,在魔界时,她到底是第一女官,服色多是墨蓝深紫这些色调,说实话偏于老气,好在她的肤色极白,眉目深远,才算压得住。井焕记得,只有少少的几次见过她穿便服,那轻纱白裙的确更适合她,而且,那些时候,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略略逾矩之事……
井焕猛地摇头——想什么呢?!这是想这些的时候么?!
但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凝在了她的唇上,如今室内烛火俱灭,唯有一道皎洁的月光透窗而入,恰好便投在她的背后,给她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于是,她的肌肤愈发白的发亮,衬着一身素色的轻纱裙,仿佛要融入那月光之中,而唯有一双红唇,饱满嫣红,恰似雪后的一点红梅,夺人心魄……
井焕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再度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一点红梅从脑中晃出去。
画扇见惯了男人为她的风采倾倒,不会点破,要知道她可是三言两语便勾的那王公子为她神魂颠倒的妖魅,对付男人,她若想用手段,大概只有那个高冷无尘,只为一人相思的紫微帝君才不会落入她的手中吧。
还是井焕这样的更可爱一点,懂得欣赏她的美,也愿意不远万里前来救她。
不错,她之所以在王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王公子施展魅术,弄得王家上下鸡犬不宁,迷鹿城满城风雨,就是为了吸引井焕到来。
旧主蝶绛公主离开魔界不过数日,她最心腹的属下突然反水,将她铺在魔界的情报网以及安插在各族各府的钉子都连根拔起,并且还在魔君面前摆弄是非,欲置她于死地。
魔君看在蝶绛公主的面子上原欲对她网开一面,但他到底年纪尚幼,心性不坚,禁不住有心人的挑拨,对画扇下了格杀令。
说到底,是她大意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蝶绛公主最可信之人,可以托付生死与荣辱,但到底公主对她还是隔了一层,直至最后方才道出要弃她而去之意,这便导致她没有足够的时间筹谋,未曾在魔君身边多做功课,才让小人钻了空子。
其实也是她识人不明,先有蜓儿背主噬上,再是她以为最不可能背叛之人忽然背叛,以至她与整个魔界为敌,前景堪忧。
想她多年经营,如今却落了个身败名裂,只能靠着最无计可施时才会走的一条后路逃出魔界。然而天大地大,她无路可去,无人可依,只能凭借与井焕这个神族人的一点点交情,弄出这样一出闹剧来保命,真是可笑至极。
幸好,她所算计的皆一一应验,逃出时虽然受了重伤,却好歹坚持到了迷鹿城,又遇上了王大宝这个不惧鬼怪,反而满脑子桃花的纨绔公子,这才将计就计,引了井焕过来。
但,她记得井焕在魔界最后一次显露踪迹,是与阿羲姑娘在一起的,如何现在竟然换了九韶?且看他们的情形,应是与阿羲姑娘失散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九韶在自己房内打坐,他虽然睡姿很规矩,但其实以他的修为,真需要入睡的时候很少。打坐虽然在放松身心一道上比不上安睡,却能平心静气,增长修为,是神界诸仙神选择面最广的一种修炼法门。
不过,羲华曾经对此万分讥嘲,她的至理名言,人生金句是“神啊,活着就是修行、修行、再修行,有意思吗?没意思吧,还是做人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字睡觉,一饮一食,一眠一睡皆应天时,这样才是活着,才有意思,方不负这茫茫天地走一遭。”
那个懒猪,自离澜神妃在时便执意要抗争,要睡眠!不要打坐!她顶着她母妃的高压,宁可受罚也不妥协,还大言不惭地说“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回回都被离澜神妃打的屁股开花。
说来也怪,虽然她在离澜神妃眼中干啥啥不行,做啥啥都错,对比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货比货得扔,羲华为了让母妃满意,哪怕天资和天才相比差了一个字,也一直努力达到她的期望。可唯独在这睡觉一事上,向来顽固,即便屁股开花也要反抗到底,最终逼着离澜神妃让了步,允许她打坐一夜便可安睡一夜。
羲华其人,就是这样一个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见了棺材不落泪,到了黄河也不死心的执拗脾气,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与他“山高水长,勿念”。
一想到羲华,他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霎时翻涌,浮躁的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干脆便放弃了打坐,躺在枕上将自己摆成了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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