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狐影强忍着不悦,低头看了看图,又想了想。这段八卦可是暗暗流传已久,连他也知道的。据说在人间的神魔大战,颜皇妃与陆将军旧情复燃,最后陆将军自杀,天孙又虐杀了颜皇妃和未出世的皇子,就此发疯了。

  天孙在南天门安哪个坟?安了怎么可以镇住接壤崩溃。

  「这事儿呢,老儿还是目睹的。」老工头说,「天孙大人被关到南狱,突然清醒些,指名要把陆将军的尸体和首级送进去,还是老儿运进去的。」

  那时天孙疯得厉害,想起皇妃无处收殓的惨状,谁也不忍将颇有人望的陆将军送进去。但忌惮着王母威狠,还是只能照办。

  当时这位老部属就打定主意,万一天孙大人要折辱陆将军尸首,拼得命不要,也要上前劝谏,哪知道天孙愣愣的看着陆将军的尸首,只开口轻唤,「阿諅,去弄热水来,传针线,顺便要他们弄口上好的棺材。」

  这位发疯的天孙亲手为陆将军净身缝合尸体,还拿了自己最好的战甲让他穿上,亲自收殓了陆将军。愣愣的坐在棺材边,守了一天一夜,才让人把棺材抬出去,葬在南天门附近。

  说到这里,老工头已经老泪纵横,「…说起来,陆将军和天孙大人相处没多久…但兄弟情谊哪是时间定长短?怪就怪陆将军太狷介,话也不说就抹了脖子!也不分辩个是非曲折,你让天孙大人心底怎么好受呢…?」

  帝喾抬头,眼神有些茫然。许久不提的名字,似乎有人提了。提做什么呢?

  但他却不由自主的走到庭院的一个角落。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这里。他拉住小咪,「别踏上去。那时…他就躺在这儿。」

  小咪抬眼看着他,帝喾却没有什么表情。

  「那时,他躺在这儿。」往事历历在目,「陆浩躺在这儿。」而我抱着他的头。

  他没再言语,只是转身抱紧小咪。

  殷梓霍然张开眼睛,心跳如鼓。

  而月已西沉,模糊感伤的掉向地平线,万籁俱静。

  她偏头,泽峻在她旁边的单人床睡得正甜,几丝额发垂了下来,使他看起来分外脆弱年轻。

  但有一下子,就一下下。她看到的不是泽峻的脸孔,而是另一张应该让她惊惧恐怖,却觉得可悲可悯的脸。

  可怜的孩子。她突然涌出一丝哀伤,但马上困惑起来。

  这不是她的情绪,但也不是微尘飞白。她既像是个旁观者,但又像是亲身经历。

  是小咪,她的内丹化身,另一个自我。在危急之刻,将她推开,慨然迎向帝喾的另一个自己。

  据说她被帝喾像是宠物一样豢养起来,所有的情感都被吞噬。原本小咪就是内丹所化,拥有的情感就非常稀少,一但被吞噬,就恢复到无情无绪的内丹状态,但现在…

  殷梓却感到这个双生姊妹般的另一个自己,悄悄的在空白的心灵中,长出稚弱青翠,名为感情的幼苗。

  甚至可以传达到她的心底。

  小咪。她无声的轻唤。你可听得到我的声音。

  长久的沉默,直到殷梓都黯然,才听到一声极为微弱的叹息。虽然叹息,却没有怨恨。

  所谓完整,到底是什么?枝枒脱离了本体,插枝到土壤,这样,还可以说是同一棵树吗?

  她就是她,小咪就是小咪。自从她们各自化人的那刻起,就只有种血亲的关系,再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但我依旧关爱着你。」殷梓无声的说,「你是我的姊妹和族民。」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安静温柔的沙沙声,像是海浪般。

  回到人间,虽然不过三年,却让她发现了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最让她吃惊的是,殷尘苍老了许多。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他却老了许多,原本的少年模样成了有了愁纹的青年,这在飞头蛮中是不寻常的。

  但更不寻常的是,他紧紧牵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儿,却不见馆长的踪影。

  「…这是馆长妈妈的女儿?」泽峻错愕,「那馆长妈妈呢?」

  小女孩轻笑,殷尘温柔悲感的抚摸她的头发。

  殷梓注视着这个小女孩,即使淡漠自持,她的声音还是有些不稳。「…馆长?」

  「现在我叫锦瑟。」她声音娇嫩,却语气成熟。「你们都饿了吧?我听尘说了,你们远从冥界归来。坐一下,很快就可以吃晚餐了。」

  她转身进厨房,利落的打开冰箱,垫着木箱炒菜。

  「…这是怎么回事?」泽峻乱成一团,「为什么馆长妈妈…?」

  「呵。」殷尘轻笑,从容的泡茶,「那年…列姑射大地震那年,锦瑟突然倒下来。」

  回头看了眼锦瑟,他眼中有着悲怆的温柔,「一年后我才寻回她。魔性天女…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完全没将她洗去回忆…就这样将一个成年的灵魂放在婴儿里头。口不能言,惊慌失措的…」

  「尘,别说了。」锦瑟捧着菜出来,「就跟你说过,别去想了,没事的。」

  殷尘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当几乎发狂的他终于找到锦瑟时…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对他静静的流泪。成年的魂魄,困在婴儿的躯壳。必须由人沐浴更衣,痛苦的躺在自己的污秽中,毫无自主能力。

  这对锦瑟真的太难堪,如此优雅成熟的女子。

  但事情过这么久了,他还是很难忘记失去锦瑟的感觉。就算现在锦瑟就在他身边,突然涌起的心慌干渴还是可以紧紧掐住他这个大妖的心脏。

  看着他怔忪的拨着饭粒,锦瑟低头片刻,殷勤的招呼殷梓和泽峻吃饭。稚童的外表,却有着太超龄的熟悉,是种强烈的违和感。

  「…我一点也不知道。」殷梓有些失落,「殷尘,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

  我们毕竟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连睡觉吃饭都忘记,哪记得起要求救。」殷尘回过神,微笑着,「过去了。」

  看着他,锦瑟心底涌起微酸的温柔和满满的情感。

  大家都叫她馆长,几乎没人记得她的名字。她年纪尚轻就在这个图书馆,就这样过了半生。

  终生未婚,却不是因为让所属都城看上。而是她的心底住着一抹无法磨灭的影子,一年年、一月月的等待着,等待那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异族。

  只是一回眸,却成了她的一生一世。

  她曾经想过,这样的等待和情愫是否都为虚妄…但她发现,除了等待下去,其它都不想要。

  于是她等了。等过了芳华最盛的青春,等过了最好和最坏的年头,等到一切褪尽,仅留余芬,而年近半百。

  等到没人记得她的名字,她自己也几乎遗忘。

  直到那一天,他走进图书馆,注视着她。她收藏紧密的情愫才在那刹那间怒放,像是缄默的锦瑟被拨了那样猛烈的一弦,余韵绕梁不绝。

  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多少夜里的自伤和自疑,都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弥补。即使她的余生已过大半,即使她已经衰老。但她的内心依旧是那个铭刻深影的少女,从来没有改变过。

  那名唤殷尘的飞头蛮异族,就这样留在她的身边。用一种奇异的耐性对待她,像是透过衰颓的肉体看到她的灵魂似的。

  能够听到他亲口喊着自己的名字,能够得到他的承诺,她觉得,此生已然圆满,别无所求。

  所以,当都城天女骤然取走她的生命,并且将魂魄拖出来时,她没有抗拒。或许是因为,她在生命最丰美的时刻死去,说不定才能真正凝固这丰美的一刻。

  但她的思念这样的深,以致于她无法忘记殷尘。即使是死亡,即使是转生成胎儿,她依旧不能忘怀。

  所以蜷缩在羊水中,她就开始哭泣,并且哭得极哀。

  抱着她冰冷的尸体,殷尘好一会儿都无法感受到任何情绪。

  太突兀了。

  前一刻她还笑语嫣然,下一刻,她已经倒下,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他不能明白。

  的确,人类的生命短暂而脆弱,许多微小的疾病和灾害都能让他们死亡…但不该是锦瑟。

  她一直很健康,并且还是重庆都城的管理者。能够杀死她的只有无法抵抗的衰老…或者是都城的意志。

  她的时间未到,这是为什么?

  怀里的女人渐渐冰冷僵硬,千百年来,他头回如此混乱。

  「…魔性天女,为什么?」他轻轻的问。

  但都城不语,像是强忍住巨大的痛苦,回应他的只有阵痛般的缄默。

  身为拥有若干神性的飞头蛮,殷尘知道,有种极度险恶的阴霾铺天盖地的,在遥远的未来虎视眈眈。但他更不了解,为什么在这样艰困的时刻,都城却强行收割了管理者的生命。

  「…我说过,我会去找你。」他将锦瑟开始腐坏的尸身埋在图书馆的后院,喃喃的说,「你等我了一生,现在换我去找你。人类拥有不灭的精魂…我会找到你。」

  他起身,再也没有回顾的,走入茫茫人海。

  活过漫长岁月的他,曾经以为他知道折磨和痛苦是什么。曾经以为,他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寂寞和度日如年。

  但这段寻找的岁月中,他才了解,他对痛苦的了解太浅薄。

  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他的头发已经全数为银,焦虑和苦痛几乎将他的灵魂烧成余烬。

  冷漠的他不断的向都城祈求,但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就这样煎熬的、孤独的在都城范围内寻找,就像是锦瑟漫长而没有希望的等待,都浓缩在这一年彻底反馈。

  直到锦瑟的忌日,魔性天女终于看了他一眼,这位性情暴烈的天女,飘着火焰似的长发,指向都城西南方。他极目而望,看到了重新出生了几个月的锦瑟。

  他所有的痛苦,这才获得痊愈的希望。

  泽峻和殷梓在重庆住了一段日子。这段旅程虽然是透过殷梓的微尘,但她依旧娇脆,耗了太多精神,需要休养。

  虽然馆长妈妈变成了小锦瑟,但泽峻和殷梓实在经历了太多风霜,很快就适应了。说不定他们对于外貌根本就不挂怀。

  他们很平静的接受了锦瑟的照料和温爱,不管她外表不过是个小女孩。

  殷尘的家在重庆的郊外,一个小小的山谷,种满了竹林。后来殷梓才发现,即使转生,魔性天女还是顽固的选择锦瑟当管理者。山谷内的竹林,充满了不明的呼吸。

  整个图书馆的人魂妖魄,几乎都转来这个竹林。这是另一种形态了,迥异于列姑射都城。

  「其实基础原理是一样的。」锦瑟淡淡的说,「舒祈开档案夹,我是用竹节。每个竹节自成一个世界…我们都是少有的、拥有役鬼天赋的管理者。」

  泽峻咽了口口水。讲白点,舒祈好歹把鬼魂都装在计算机里,眼不见为净。他们现在可是被一大群鬼包围着,还飘着竹叶的沙沙声。

  锦瑟一直温柔的照顾他们,直到他们要返回中都。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孔满是忧郁。

  「剩下二十年。」她静静的说,「天帝就只能活这么久了。到时候…」她短促的笑了一下,「这是片很大的陆块,不像列姑射遗址那么简单。我还能保住多少,我也不知道。但魔性天女决意牺牲,我也不会逃避。」

  低下头,她的泪在眼底打转,唇角却是了悟的笑意。殷尘还不知道她的决定,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魔性天女暴虐的取走她的魂魄又转生。

  每个都市的个性不同,北都天女慵懒而放荡,她的天女却性格坚决暴躁。所以北都天女停住舒祈的时间,她的天女却硬扔掉她的旧躯壳。

  但不管是哪个城市的天女精魄,都有相同的愿望和决定,而她们这些管理者与城市精魄一体同心。

  「我将伴随天女,自沉这个陆块的根柢…希望可以保住屋脊。」她平静的说。

  殷尘飞快的看她一眼,却没有作声。他知道了,早就知道了。锦瑟苦涩的想。这次就算他想追来,也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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