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什么都没有剩下。但众生依旧下意识的渴求、依恋,设法回到这里。

  最初也是最末的天柱,也在这里。

  杨瑾解释着,「万事万物都有一个『轴』,一个中心点。若是这个『轴』失去平衡,就会崩溃毁灭。在人类身上,『轴』就是灵魂。在三界,『轴』就是天柱。东方的传说很隐约的解释过天柱崩溃的经过,而天柱断裂的遗迹,就是不周山。」

  「灵魂出窍,人类多半会死。」泽峻惊讶了,「天柱崩毁了,为什么这世界还存在?」

  「你问了一个好问题。」杨瑾回答,「但关于姑列射岛的一切,都是禁忌。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也不能告诉你在什么地方。」他从架上拿了地图集,翻开某一页,指着最中间的城市。

  瞠目看着杨瑾,「这里?在这里?就在我们所在的城市?」

  「我不说是,但也不说是。」杨瑾竖起食指,「记住,我什么也没说。」

  「我和你一起去。」殷梓拿起外套。

  「小梓姐,你在家待着。」泽峻不愿意她涉险。

  殷梓考虑了几秒,摇摇头,「我必须跟你去。」

  她说不出为什么,原本她就不是长于占卜的大妖。但她有一种感觉,一种神之怒即将发动的危险感。空气中噼里啪啦的闪着微弱的静电,这让她刺痛,甚至有些紧张。

  列姑射…一个禁忌的名字。但若泽峻要去碰撞这个禁忌,至少她得在他的身边,张开结界。哪怕这结界在灾厄之前薄弱得微不足道。

  泽峻忧郁的看她一眼,低了头。若说这段磨难的旅程教会了他什么…或许他学会了,不要推开殷梓的手。

  「好,我们一起去。」他鼓起最大的勇气。

  「去什么地方啊?」迷迷糊糊的司徒桢跟着小跑,「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不周山。」他对司徒桢很不耐烦,「那不是笨蛋送命的好地方,回家去吧你!」

  「我怎么可能错过姚大的伏笔?!」司徒桢很激动,「还有,笨蛋是谁?你说清楚啊!」

  杨瑾望着他们吵吵闹闹的背影,凝视着遥远的乌云,沉重的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泽峻的修炼又有所长进,可以在不费力的状况下部分妖化,最少可以使用飞行形态,带着殷梓旅行很方便,只是司徒桢一路上的碎碎念让人无法消受。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泽峻受不了了,「我会飞,所以我是妖怪。照这个逻辑,司徒先生,你飞得比我还快,想来也是妖怪啰?」

  「你在说啥?」司徒桢暴跳了,「我这是秘传的舞空术,跟妖怪怎么同?为了学会这该死的舞空术,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你要知道,舞空术难如登天,若不是像我这样不世出的超级天才,可能老到骨头能打鼓都还学不会哩!我们祖孙三代,一大家子十余人,也就我和叔公会罢了。我十六学到十八就会,就已经惊为天人了,你居然还赖我是什么妖怪…」

  看着他滔滔不绝连气都不大要喘的长篇大论,泽峻颓下了肩膀。「…小梓姐,抱歉,他真的很吵…」

  殷梓体谅的看看他,「…年轻人肺活量大是好事。」她闭上眼睛凝神在风中倾听,「似乎是这里。」泽峻依言降落,还在唠唠叨叨的司徒桢紧随在后。

  望着这片辽阔荒芜的原野,同行的三人心底都有点迷糊。

  「这里有什么?」司徒桢东张西望,「没看到山的影子啊。」

  「…沧海桑田,又怎么会有山的影子呢?」殷梓苦笑着。她恢复了一小部份的记忆,又用功勤谨,许多妖术和法术都到了堪用的地步。

  张开细白粉嫩的掌心,一只小小的菱形水晶轻舞于上,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这原理,和罗盘是很接近的,却又更细致一些。她利用水晶共鸣的原理,寻找那条「轴」,导引气脉和磁场,但在千万年前就毁灭的天柱。

  「别在往前了。」司徒桢静静的说,「往前不详。」

  殷梓心觉有异,方回头,只觉掌风疾厉,夹杂着刚青色的火袭来。我该闪躲,然后持咒架起禁制才是。但是这具人类的身体气弱,又花费无数精力净化微尘,竟然闪避不及,她只能勉强张开结界,希望这个仓促的结界可以让她受的伤轻微一些。

  骤然珠雨猛烈得令人发疼,挡开钢青色的火苗,耳上舒卷着蝙蝠似的翅膀,尚未恢复成人形的泽峻面上有怒,「司徒桢!你搞什么鬼?!」

  殷梓让他抱在怀里,隐隐觉得有些发痛。但最让忧心的是,她小徒狂暴的心跳和杂乱的呼吸。

  「我没有受到伤害。」她抚慰的摸着泽峻的脸孔,「没事的,平静下来。」

  泽峻原本濒临崩解的狂怒,在她冷静温柔的声音里头,缓缓平息下来。望着自己兽化的手爪,有种沉重的忧虑。

  他还不会控制妖化,最少没办法完全控制。愤怒会让他的能力爆发,但是爆发之后…他可能会永远失去理性,最坏还会死。

  他一直竭力在避免爆发,但是跟殷梓有关,他就会狂怒不已。这种时候,他格外需要冷静。一头凶猛没有理性的野兽是不能保护小梓姐的。

  被珠雨击飞的司徒桢飞了回来,看起来已经调息完毕。他表情冷漠,瞳孔里燃着静静的火焰。「别再往前,离开这里。」

  冷静下来的泽峻有些困惑。这个唠唠叨叨的书痴突然不再说废话,这样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像他。

  「司徒桢?」泽峻狐疑的喊他,「你中蛊了?」

  他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眼神锐利的看着,蓄势待发。

  殷梓从泽峻的怀里下来,她仔细观察着司徒桢。「…是谁附在人类的身上作怪呢?报个名号,最少也让我们知道个来龙去脉。」

  司徒桢笑了。「我听闻大妖殷梓已然魂飞魄散,看来只是谣言。」

  「倒不完全是谣言。」殷梓安然的回答,从袖口抽出一枝翠绿的柳条儿,「只是我爱啃书,多少念了些回来。」

  司徒桢的眼神闪了闪,迅雷不及掩耳的攻了上来,泽峻冲上来挡住他的攻势,殷梓趁这时候,将柳条往司徒桢的前额、胸口、小腹各抽了一下,他发出一声怪叫,狼狈的往后退。

  「…三尸神?」殷梓愣了一下。

  司徒桢更不答话,只是满蓄真火,将这片荒野点燃了起来。殷梓喃喃轻诵,用避火诀将烈火压制出去,熊熊的围绕成一个大圈,反而成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结界,不让这场死斗波及到外界。

  「我倒是小看了你这残妖!」司徒桢怒叫,「莫想越雷池一步!」

  「你在守护什么?」殷梓逼问,「莫非是不周山的秘密?」

  司徒桢瞳孔倏然紧缩,「你知道了?你们知道多少?不管知道多少,今天别想离开这里!」

  他双眼冒出精光,咬破舌尖,手指苍天,捏着奇异的手诀。殷梓模模糊糊的忆起,人间的道门往往有奇异而猛烈的大绝招,却需要机缘和天赋方能使用。只是人类的容器如此纤细脆弱,往往承受不住这种大绝的启动。

  司徒桢只是被附身,罪不当死吧?

  「阻止他!泽峻!」她失去了冷静。泽峻虽不明究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殷梓的判断。他冲上前去,却被无形的结界阻挡住。虽然他不耐烦的用狐火强行炸开这个结界,但司徒桢的持咒已完成。

  缓慢的天雷从天而降,夹杂着愤怒的青火,然后盘旋徘徊,凝聚形体,一条矫健、优美,却又凶猛庄严的青龙,在司徒桢的头顶飞舞。

  他唤了神灵之一:龙王。

  「敖广参见。」龙的声音宛如春雷,隆然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着。

  司徒桢的脸孔苍白,却傲然的笑着,「杀了他们。他们触犯了禁忌。」

  是怎样的禁忌,可以让司徒桢这样的凡人驱使天庭神职的龙王?殷梓的心里涌起疑问。在钢青色的火焰中,她默默的思考着。

  泽峻却不知道这些纠葛。他在大大小小的惨酷战役中熬过来,这些经验几乎内化成本能。他并没有妖化或爆发,只是唤出飞剑,模仿着龙的形体,幻化出遍体流光、剑气隐隐的白龙,持诀和龙王相对峙。

  敖广迟疑了一下。这人类孩子年纪很小,唤出来的飞剑也属平常。自炼的剑龙更是可笑,难道这孩子不知道,他在龙族位阶极高,管尽天下鳞虫?要收了这条小小剑龙,易如反掌。

  但是他徘徊盘旋,迟迟不敢去收这条张牙舞爪的小白龙。有种熟悉而恐怖的感觉让他畏惧。这种畏惧非常遥远,却非常清晰。

  「敖广,你在做什么?!」司徒桢大喝,「为何还不杀了这两个犯忌者?!」

  龙王有些嫌恶看了看司徒桢,但又不得不服从召龙符。这凡人拿了他一半的寿命来启动这张符咒,虽然知道他被操控,而且是被三尸神操控,于符令、于天喻,他都必须服从。

  将满满的怒气转移到这两个凡人身上,身形不到他一半的小白龙无畏无惧的奔上来,他一声龙啸,正欲吞灭那条小白龙,却听到一声响亮的、宛如丧钟的声音。

  他没吞灭白龙,反而让迅疾的闪光割下了一只龙角。伤口不断的冒出碧绿的血,他满眼的恐惧,并且想起为何畏惧。

  遥远到不复记忆,他依旧是条小龙时,大禹在他眼前锻出了神器镇海神铁,引发狂暴的天之怒。

  险些因为波及至死的敖广,终生畏惧着神器。就算镇海神铁最后在他的宫殿安放,后来让大圣爷取了去当兵器。这种畏惧依旧深深的写在他的脑海中。

  他畏惧这条幻化的白龙,他畏惧泽峻。

  失了龙角的敖广倒落灰尘,引起一阵巨响。苦心修炼的精气随着碧绿的血,狂乱的奔流而出。

  「你…」皮皱筋柔的敖广吃力的开口,「你是神器制作者?我听说近年有个孩子引发天之怒…」

  泽峻赢得莫名其妙,赶忙飞剑收回来,反而有些慌了手脚。他虽然糊里糊涂,但是司徒桢的异样他也猜得出来。小梓姐说是附身,应当就是了吧。司徒桢并不是真心要杀他,被他唤出来的龙王也不是真心要杀他。

  「那是误会!我从来没有打造过什么神器…」泽峻手忙脚乱的跪下来看敖广的伤,「你不要紧吧?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敖广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疲惫的闭上眼睛。

  「…神器?」司徒桢的眼睛出现贪婪的光,「值得付出这凡人所有的寿命。」他压榨着所有的寿命,准备一次将四海龙王都召唤而至…

  却觉得胸口一痛,烦闷欲呕。

  娇小的殷梓用稚弱的力气,用手肘撞击他的横隔膜。他居然让这软弱无力的撞击给制服了。

  司徒桢张开口,吐出一个小小的娃儿,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那娃儿有张老人的脸孔,发出娇腻的声音,怒叫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我藏在哪?人有三千六百毛孔,你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藏身何处!」

  「中尸神白姑。」殷梓淡淡的,「我当然会知道。我可是大妖殷梓。」

  她想钻入土里,却让泽峻一把掐住,封存在咒符中。

  等敖广悠悠醒来,发现他的出血停止了。那个少年人和女娃儿都守在他身边,关怀的看着他。

  「…你们不杀我?」敖广颇感讶异。

  「杀你?为什么?你只是服从号令。」殷梓奇怪起来,「令主被附身,现在已经解除。你随时可以回东海。」

  「…你们没有拿走我的如意宝珠,剜出我的内丹?」敖广瞪大眼睛。他难得这样脆弱没有防备,他们是笨蛋还是傻瓜?居然没有动手?

  「喂,你以为我们是强盗还是小偷啊?」泽峻不太高兴,「快走吧,我们还有事要办。」

  「他们都让你走了你还不走?」封存在咒符里的白姑怒叫,「快找人来救我!」

  泽峻恶狠狠的摇着咒符,摇到白姑晕头转向,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可能会找援军来。」敖广望着这对不知变通的笨蛋。

  「那也没办法。」殷梓苦笑了一下,「拘禁情报单位的中尸神,我们本来就惹了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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