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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挣钱的大事


那天打听到消息,张衡就骑车去找莫广深了,他头天接了莫红梅的吩咐,把那一千块钱又填了两百,给莫广深送回去。

张衡到三中的时候,好巧不巧,全校师生在操场开大会。

主席台喇叭里煽情的说着莫广深这几年的付出,他女儿的病情,校领导的关注,以及在邢副校长的号召带领下,组织教师职工捐款。

大喇叭震着张衡的耳膜。

他突然想起前几次和莫广深见面的时候,莫广深总是一脑门子汗,穿着那开线自己缝上的衬衣,拿着课本,骑着破自行车说去家访,说去给学生送饭的样子。

此时又看着主席台上面,莫广深垂着脑袋,站在捐款箱后面,旁边走过的老师塞钱进去,安慰着说些无关痛痒的关怀。莫广深还要鞠躬,说着感谢领导感谢大家的话。

这场景张衡觉得一点都不感人,反而讽刺的厉害。

广播里,没有多说莫广深的经历和莫莉的病情,那些官话张衡听不清也听不懂,只是隔几句就一句邢副校长,此时此刻让人无比烦躁。

这场捐款一直持续到半小时后才结束,学生陆续回去上晚自习。教师们也散了。

只有莫广深一个人抱着捐款箱,还有个老教师和他嘱咐,数完了钱,最后报个数额,写个简讯。赶明上校报,这都算是邢副校长刚升任的工作开展情况。

最后一个老教师离开,操场空下来,莫广深抱着大红色捐款箱,站在旗帜之下,那画面让人窒息。

张衡受不住了走过去,打翻莫广深捧着的捐款箱,拉他说要去喝酒。

莫广深皱眉一把甩开他,蹲在地上去捡从箱里掉出来的钱,里面没什么大票,竟都是块八毛。

“这里一共也没多少钱。”

“老师本就挣得不多,这几块也是牙缝里省出来的,人得知道感恩。”

“感恩?”

张衡气血上了头,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可压不住少年气,他觉得莫广深窝囊死了,就是被人骗了,被这些道德给绑架了,“哥,我就是为你不平,凭什么那些人阳奉阴违拿你垫脚。

你刚才还谢他们,你应该打回去,我最烦你们这些文化人了,有啥事都忍着,受人欺负,都不如我们这种混子,受气了就打回去啊,打不死我照样是个好汉。

照我说,莫不如你就别干这什么劳什子的老师了,和我和红梅一起去广州,我们一起凑本钱,做大生意,咱不干这受气的事了。”

莫广深瞪着眼推开张衡,“你懂个什么,朝不保夕你是行,可我有孩子,知道红梅为啥不和你结婚吗,你这猫一天狗一天的日子,哪像个正经人。她想要的家你能给她吗,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你懂什么。”

莫广深红着眼眶抱着捐款箱,他其实知道张衡是好意,可他的尊严已经碎了一地,就算捡起来也是千疮百孔。就装糊涂吧,活在这个构建起来的虚假世界又有什么不好,叫醒装睡的人,只会让他更痛苦。或许,或许大家都是好意呢?

可张衡不明白,他那时年轻,一腔热血,觉得这世界用规则限制我,我打破不了,就闯出去。

他以为莫广深的执迷不悟就是种迂腐。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可这一刻就是上了头,“总比在那种欺负女学生的人渣手底下干好吧,他就是针对你,哥,你再呆在这也只会被当做垫脚,人家拿捏你呢,你不敢走,不敢闹,欺负着你不说,以后会更过分的,你当时要么就别跟人家竞争,你没那眼力见,以后都会成为人家眼中钉的。

那种人,在京城诱骗女学生怀孕了都能被摆平,门路很强的,干脆揍他一顿咱们不干了,何苦在这受气。莫莉的医药费我和红梅帮你搞。咱仨人想办法总会渡过难关的,你有我俩呢,你不用在这受气。”

张衡还在说着,莫广深却手上一顿,不可思议的抬头,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那双眼睛仿佛要把人吞了般瞪着,“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邢万里在京城干了什么?”

莫广深的样子太吓人了,气血上头的张衡理智被拉了回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种有门路的人,咱们斗不过,要不然就先请假,要不然就别干了,他摆明了要玩你。”

“我是问你,你说他在京城干了什么,受的什么处分。”

“我,我。”

“你说啊。”

张衡泄了气,“我也是找人打听的,根本不是什么处分,那事都没处分。那个邢万里,很恶心的,在京城的学校里专挑家里条件不好的女孩子诱骗,后来踢到铁板上了被人搞了,才回安城。

这种事,你也知道都成年了女生还是自愿的,就不了了之了,这要是头些年还能判个流氓罪,现在,就只能那样。反正,就挺变态的据说。

但那次从京城回来他估计也收敛了很多,我想说的是,这种人门子硬得很,哥你之前得罪人了,别在这了。咱们一起去广州运货做生意,总能有办法的,你留在这,以后也会被当眼中钉。人家给你钱,可不是让你闭嘴那么简单。打听事的小孩说,上面有人在打听你的情况,以后你肯定不顺。”

莫广深懵在那,仿佛被人抽走了魂,更多是颤抖。他的样子吓坏了张衡,叫了几声哥,莫广深都没回神,最后叫了莫广深,他才惊醒。双眼充血一样,将捐款箱摔在地上,推开张衡,朝着学校外去。

张衡在后面叫了两声,可看到地上洒出来的钱,跺了跺脚,趴下全捡起来,才追出去。

可惜莫广深已经打车走了,张衡在后面给自己一个耳光,“叫你多嘴。”

思来想去,到底没敢瞒着,骑车回去找莫红梅了。

张衡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和莫红梅说了刚才的事,“我多嘴了,这事肯定刺激到咱哥了。”

莫红梅没生气,反而叹息着,人总要成长,莫广深要对安城这边失望,能和他们一块去广州做生意,未必不是好事。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莫广深活得太天真,他被家里一路保护的太好了,家里唯一的儿子,自小读书好,一心想着教书育人,做什么奉献。

人啊,有时候,挺悲哀的,你若是站在高处,自可以善良,那是你品质上的加持。可若身处油锅地狱,你四处宣扬你的良善和牺牲,就会像一个笑话。

张衡道,“要我说,把那个邢万里的事,给报出来,就算拿不下他,也让他再没脸,我就不信这事出来了,那些家长能让他再在这呆?到时候扫地走人,说不得副校长还能是咱哥的。就算动不了,也解解气。”

莫红梅却摇头,“少惹事吧,咱们先想想咋挣钱,莫莉的手术费赶紧凑齐了,我问过医生手术不能延迟,蔓延到脸上,她一个小姑娘脸就毁了。”

“我不惹事,咱哥知道了未必不会去找那人。”

“找有什么用,你不也说了,女孩子成年了,又是你情我愿,这么大事能保下来他,说明人家都安抚好了。就算传出来,倒打一耙说人家姑娘勾引他的,到时候,大家议论的不都是女孩子,我哥是老师,他这一点分得清轻重。”

莫红梅低着头道,张衡想辩驳,但看着她的样子,意识到了什么,闭了嘴。

莫红梅当初就是被泼脏水,这种事永远都是女孩子吃亏,社会上的凝视永远都会对准女性,无论是怎样的受害者,别人都会认为你低贱,咎由自取,为什么不是别人?还不是你乐意?

这一点莫红梅深有体会,莫广深更是,所以莫红梅知道,哥哥不会把这事抖出来,但也知道,凭哥哥的性格,不会说出来也不代表他能为学生容忍下这事。

但他过于耿直,无论私底下做什么预防,怎么保护学生,都会被人看出来,她得想想办法赶紧弄到钱,去广州,把哥哥带离这,做生意凑手术费。

若是莫广深能离开三中,说不得他们可以把莫莉也带走,去广州去深圳,去大城市,那边医疗水平更高。想到此,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可钱怎么弄呢?她要钱,任何一点上时间都不等人,不能让事情变得更糟,可钱,到底从哪弄?

她偷偷看向张衡,想到他那个偷纺织厂旧设备的想法,心里又马上否定。

莫红梅这边心思沉重,张衡没有多注意,因为他心里已经成形了一个挣钱的法子。

只是没敢和莫红梅说。

他连夜又找了上次给他消息的那个小子,问当初邢万里在京城的事,有什么凭证,或者照片啥的。

那小子为难的,说这都是听人说的,没什么凭据。

张衡想了想也是,人家既然能把这事压下来自然不会留有任何痕迹,但还是多问了些细节。

回来找了几张旧报纸。台球厅晚上乌烟瘴气,今天来打球的人还挺多,靠近吧台的屋角放着一台录像带机,连着电视播放着古惑仔之猛龙过江。

张衡哼着歌,拿着剪刀,斟酌小心的剪着报纸上的字。

有熟人过来打招呼,“干嘛呢?缩在这。”

张衡神秘一笑,“忙着搞钱。”

他所谓的搞钱大事,是学着电影里在报纸上剪下来字,拼成了一封信。趁着天黑,信封写上邢万里的名字,塞进了安城三中收发室的窗户缝隙。

这种人的钱,不挣白不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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