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蹉跎了四五日，史可法终于等到了能够和天启皇帝会面的时间。

此次面圣，是得到了七人议会首肯，而后王体乾具体操持的。

在今天一早，史可法才收到最终消息，今天的面圣没有议会人员参与。

这意味着史可法可以和皇帝单独会面。

没有理会这是不是王琦的圈套，史可法自觉自己没有任何不可与人言的。

入京面圣，就是为了迎接皇帝。

没有什么必要隐瞒的。

东阁外，丝毫不在意头顶火辣辣的日光，史可法站在汉白玉广场，默默整理朱紫大袍，如同一颗劲松挺立。

“宣！南京礼部侍郎，史可法进殿面圣！”

话音刚落，史可法的身边便动了，迈开步子，一步步向着不远处那座并不巍峨的殿宇而去。

稳稳的迈过门坎，史可法目光低垂，向前走了九步，停在了大殿中央位置。

东阁大殿只有三十步见方，站在那里史可法几乎可以感到御座上天子的呼吸声。

不过史可法没有抬头去看御座上的天子，此举与礼制不和。

当然，也没有必要。

史可法相信，王琦还没有到废立皇帝的那一步。

如果王琦真的那样做了，那史可法根本走不到这东阁中。

双眸微低，身子站定，轻摆绣袍，史可法双膝跪地，叩大礼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咚。

咚。

咚。

三叩九拜之后，

史可法的身子紧紧的伏在地上。

紧贴在地板上，史可法觉得额头有些冰凉，但是没有皇帝的允许，他还不能起身。

他在等待御座上天子的声音，亦或者一旁随侍太监的平身声。

数息之后，一个声音终于传来。

“平身吧”

是一个温婉女声。

一瞬间，跪在地上的史可法双瞳骤缩，顾不得心中惊骇立刻抬头望向御座位置，而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以手指着御座，怒火以极喝道：“谁在那里？皇上呢？”

史可法定睛看去，只见御座上朱由校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而皇帝身后不远处，那一席玉帘后，隐约是一个凤冠华服的女子身影。

“史大人稍安勿躁，”张嫣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帝不能言语，皇城内，本宫代为操持。”

“皇后垂帘？”史可法目光扫视，整个殿内，除了自己和皇帝皇后三人，只有上次见过面的小桂子。

“还请皇后娘娘恕罪，本官要和陛下单独聊聊，”史可法震惊下来之后，先是看了看一旁的小桂子，而后才向着皇后一礼。

“殿下有恙，御医说了，生人勿进，史大人若有话，可以对本宫说！”玉帘内，皇后秀眉微蹙，明显不满意史可法想要单独会面的提议。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怎么，你史可法不相信本宫？

史可法此刻面对毫不退让的皇后，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毕竟，来之前他做个各种预案，不论是王琦派人监视，还是王体乾等人参会，亦或者百官臣僚皆在.唯独没有算到皇后垂帘？

若是其老师左光斗在，必然拂袖而斥：牝鸡司晨，太阿倒持，此为社稷祸乱的根源，无论如何，请皇后避席，而后单独面对皇帝。

但是史可法终究是有些书生气在，盯着玉帘后的皇后半晌，目光移到一旁的小桂子身上：“还请公公移步！”

“咱家在这里只是方便照顾皇上，若是史大人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咱家先行离开便是”小桂子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史可法和皇帝独处，微微一躬身：“若有需要，尽可以唤咱家。”

不多时，东阁中，只有怒气冲冲的史可法，呆呆痴愚的皇帝，以及玉帘后看不清楚表情的皇后张嫣。

“皇后恕罪，”史可法整了整袍服，道了一声告罪，才缓缓迈步上前。

哒哒哒.

拾级而上，

史可法立身于玉阶最上方，距离龙椅上的皇帝紧紧一步之遥。

“陛下？”史可法尝试着唤了皇帝一声。

一步之外，龙椅上的皇帝眼珠子微微转动，但是双眸毫无焦距，对于外人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可认识臣？”史可法想要确认皇帝是不是装疯？

毕竟唐宣宗便是资深装疯卖傻的皇帝。

难保朱家天子不会如此。

“呵呵，哈哈哈，”朱由校坐在龙椅上，嘴角诞下口水，面对史可法的呼唤，半晌不见任何回应。

定定的望着四个月前还康健的皇帝，史可法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哀涌上心头，而后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看起来弥漫着一股巨大的悲伤。

“臣未能及时救陛下与水火之中，臣有罪”在正式开口前，史可法还想要自我告罪一番。

“史大人，形势危急，还请不要废话，说正事！”玉帘后，皇后张嫣皱眉看着还在告罪的史可法，有些无奈道：“皇帝已经成为这样了，你有什么计划，还请速速说来！”

被皇后打断话，史可法脸色微变，再次望了望皇帝，才躬身向着皇后一拜：“娘娘，臣等欲在近日营救陛下于水火中，还请娘娘从今天起，时刻注意东阁外状况，找两三亲近贴身的忠仆，只要事起，护持皇帝赶往皇极殿后的养性殿，那里自有人接应！”

“事起，何为事起？”皇后微微皱眉，如此一个笼统的提示，叫人如何判断。

“娘娘，还请不要多问若是事起，自可断定！”史可法一躬身，再次一拜。

“若是失败呢？”皇后沉默半晌，再次问道。

低垂着眼眸，没有去看皇后的位置，史可法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若是失败，则数十万人为皇帝陪葬，臣亦陪陛下共赴黄泉！太祖太宗皇帝在天之灵，也许能够安息。”

“本宫的意思是，”张嫣眸子微动，望向史可法：“那大明江山呢？”

史可法望着皇后，嘴角胡须都在轻轻抖动：“希望皇后能够理解.”

理解？

听到史可法的回答，皇后微微抬起下颌，眸中的光华微微一闪，朱唇轻启，隔着帘幕，史可法看不清其表情，只能听到那一声温婉：“本宫当然理解。”

听到皇后的回答，史可法躬身后退几步：“臣等代表天下忠臣，多谢娘娘！”

并没有耽误多久时间，史可法退走了。

皇后坐在珠帘后面，半晌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小桂子带着几个太监和宫女进来。

“娘娘，要不要将陛下抬回寝宫？”小桂子看着皇后，不见什么试探，就是单纯的问话。

半晌之后，好似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怒气，皇后娘娘开口道：“小心点，别让陛下磕着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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