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京之后，陆行舟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

    梦里总有阿娘温热的泪，还有阿爹最后的叹息。

    他们陆家护国三十载，最后却因为一朝贪念落得如此下场。

    整个陆家一百二十三口人，最后只剩下了自己和蔡嬷嬷两个活在这世间。

    天边还未泛起一丝朦胧白色，陆行舟就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看着透过窗户洒落进屋间的淡淡月色，少年心里的悲凉之意再次涌上心头。

    秋风瑟瑟，吹的床帐肆意飘荡，觉得碍眼，可他如今双腿残疾，竟是连起身挪动也十分困难。

    双腿无知无觉，当初在马上驰骋的日子也好似梦中之景。

    或许这就是那位师傅所说的天命如此。

    蔡嬷嬷也悠悠醒了过来，起身坐在床头，看着被秋风吹的摇曳的烛火，蔡嬷嬷缓了缓心神。

    她又梦见了夫人。

    夫人说，秋日到了，要酿些桂花酒的。

    老爷和公子爱喝。

    可这清风镇上没有桂花树，一棵也不曾见过。

    屋外吹着凉风，吹醒了她的梦。

    夫人和老爷已经没了，如今她还得好生照顾着公子。

    摸索着下了床，又仔细穿好了衣裳，蔡嬷嬷这才端着油灯出了房门。

    这处院子本是空置了许久的，这些日子里自己也已经费力收拾了一通，可到底是年纪大了，任由她如何打理，也显得有些乱。

    厨房里还放着齐县令让人送来的米面粮油，只是这大大的土灶让她有些不大适应。

    她从小便是跟着老夫人的，后来老夫人出嫁，她便成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老夫人难产而亡，她就一点一点照顾着夫人长大。

    如今夫人去了，她也要将公子照顾的好些。

    柴禾燃烧时生起的浓烟有些呛人。

    蔡嬷嬷扇着手，也难免被熏了口鼻。

    听见她的咳嗽声响断断续续传来，陆行舟的心里并不好受。

    蔡嬷嬷本身是可以离开的。

    在自己被所有的亲戚好友疏离排挤的时候，只有蔡嬷嬷站了出来，然后带着自己一路到了这儿来。

    她本该有安逸的日子过活。

    烟熏火燎的日子并不好受，蔡嬷嬷本就年事已高，身体也渐渐没了当初的康健，这些日子下来她也曾想过去买一个丫鬟回来，可担心陆行舟会无法接受，这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这件事情。

    看着手帕上星星点点的血渍，蔡嬷嬷沉默了许久，终究是将帕子收了起来。

    或许也该是时候了，她的日子不长了，总不能就这样丢下公子一个人。

    望着地上斑驳的月光，少年的目光沉沉，思绪不知已经飘去了何处。

    “公子，该喝药了。”

    蔡嬷嬷的脸色有些苍白，手上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蔡嬷嬷，放在那儿吧，我一会儿就喝。”

    见他如此痛快，蔡嬷嬷虽然有些诧异，却也高兴他愿意喝药。

    “好，那我就放在这儿了。”

    将药碗放好，蔡嬷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试探问道，“公子，我想去买个丫鬟回来，你觉得如何？”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小声道，“嬷嬷，都听你的吧。”

    “那好，公子我一会儿就去牙行瞧瞧，你要早些将药喝了。”

    “辛苦你了，嬷嬷。”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蔡嬷嬷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慈爱。

    虽然并不应该，她不过是个下人。

    可老夫人是那样的好，担心自己在府中会受人欺负，便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后来老夫人走了，她就看着夫人一点一点长大，长成了眉眼与老夫人有几分相似的大姑娘。

    后来夫人嫁去了将军府，她便又成了将军府里的管事嬷嬷。

    公子也是她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

    清水镇只是个小镇子，牙行里的牙人也只能拿的出三个奴籍的丫头。

    她们最大的已经十九，最小的不过七岁。

    可不论是如何看，蔡嬷嬷都只觉得不满意。

    倒也不能说是她太挑剔，实在是想要买回去照顾公子，那七岁的小丫头只怕连盆水都还端不动。

    十九岁的虽然有一把子力气，可年纪实在大了些。

    公子如今双腿有疾，若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只怕那丫头起了旁的心思之后公子会受了欺负。

    中间那个丫头今年刚满十五，模样长得也还算标志，可只是第一眼，蔡嬷嬷就略过了她。

    这小姑娘一瞧就是个软性子，自己想找一个往后能照顾得好公子的，那就不能再买了个软包子回去。

    牙人见蔡嬷嬷三个都不满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大娘，你若是想买个丫鬟回家伺候人，这个已经满了十九，正是干活利索的时候呀。”

    牙人伸手指着年纪最大的那个，卖力推销道。

    如今官府严查买卖人口的事情，他们这一行也不好做。

    如今自己手里这三个，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

    眼看着蔡嬷嬷摇了摇头，他又指着中间那个姑娘说道。

    “那这个呢。这丫头生得漂亮，年纪也刚及笄，性子软，也不用担心她会起旁的心思。”

    “我想要个性子泼辣些的。”

    蔡嬷嬷皱着眉又将三人看了一圈，最后是还是失望的摆了摆手。

    “泼辣的？”

    那牙人第一次听见说买丫鬟想要个泼辣性子的！

    旁人都念着买个温柔懂事的丫鬟回去，买个泼辣的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整日在家里骂街唱戏？

    “是呀，你这儿什么时候能再有新的人来？”

    “大娘，这要是您都瞧不上，下一次估计就得再有半个月了。要是你愿意等，到时候您在过来？”

    牙人挠挠头，无奈道。

    “今日麻烦你了。”

    蔡嬷嬷虽然有些失望，可到底还是没随意挑一个回去。

    半个月的时间她还等得。

    给了牙人二十个铜板，蔡嬷嬷便转身出了牙行。

    只听见里头的牙人正嘀嘀咕咕说着话。

    无非是想不明白怎么还有人想要买性子泼辣的丫鬟回去的。

    苏月月一早就出了村子直奔镇上。

    为了能快些让人买走，她今天还特意梳洗了一番。

    如今官府不让随意买卖人口，像她这般自行卖身的人就得去牙行找一个牙人做担保。

    打听清楚了流程，苏月月就又急匆匆往牙行过去。

    正往里走，就见着一个老妇人往外出来，一不小心差点摔倒。

    苏月月赶忙将人扶住，这才又准备往牙行里去。

    蔡嬷嬷刚想道谢，就认出了她是前几日在衙门里状告长辈的那个姑娘。

    而她黑色的辫子上，正插了一根稻草。

    蔡嬷嬷有些惊讶，伸手便将苏月月给拽住了。

    “婆婆，你有什么事吗？”

    苏月月有些警惕的开口问道。

    自己刚刚可没有撞到这个老婆婆，只是好心扶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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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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